第89章 清賬(一)
這話不止他想問,其餘幾位原也存了疑慮,聽得這一聲,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了過來。
對這些老頭子的求知欲,劉故禮有些不知所謂:“從何處來的又有什麽關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了,就不要怕被人發現。眼下,重要的是,這件事要怎麽處理。自古民不與官鬥,我們這些開門做生意的,雖要懂得與做官的打交道,但有些事卻是萬萬不能勾結的。一旦事發,連累的可不隻是你一家。”
說這話,心內也是氣急,忍了又忍,才沒有把茶盞摔到林竹臉上,隻狠狠的往桌上一裝,撇了頭,生怕再多看一眼會忍不住。
他這些話原是站在七寶閣的立場上來講,但也暴露了一個問題……
言書笑了笑,看著林竹道:“劉翁說這話,大約是有所不知了。這林堂主啊,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拉著大夥兒一同下水。這每一筆進出,打的可都是七寶閣的名頭。”
事已至此,話已說透,林竹反而心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大約就是指他這個樣子:“世侄既然已經把話已說到這兒,那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確實,就像你說的,這幾年的賬是有問題,我打的也確實是你閣主的名號。但說起來,我也是為了你,為了大家好啊。畢竟,有上頭這位大人的關照,對我們以後的發展,可是百利而無一害。”
“無知無恥無謂!”在所有人的驚詫聲中,劉典手裏的茶盞終是捏不住了,連茶葉帶茶水一股腦兒的砸在了林竹胸口上,才換的新衣裳又一次狼狽無比:“七寶閣幾十年的聲譽,若是就這樣斷送在你手上,你有何顏麵去見地下的老閣主。想當初,你不過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秀才,要不是不悔憐你家中老母病重,也不會帶你入府,又培養你做了這琉璃閣閣主,你哪有今日這樣的好時候?”
“培養?”林竹怪笑:“說的倒是好聽?入這當鋪之前,我就是再落魄,也是個秀才,如今呢?這言裴老兒卻打著救濟的名頭趁火打劫買斷了我的生契……你可知道,對一個讀書人來說,那是多大的羞辱嗎?你居然還要我對他心懷感激?我母親病重,救命的錢是我賣身換來的,我憑什麽要感激他?這些年,外頭的風光也是我一筆一筆自己賺來的,你說,我憑什麽要感激他?這輩子,我給他言裴做家奴,又給他兒子做家奴,臨老了,還要伺候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嗬,我倒是真想感謝他,隻是,憑什麽?”
鬥米恩,升米仇,這些年的富貴榮華將他被科考磨滅的傲氣一點點的激發出來,再是錦衣玉食也抵不過一個家奴的稱呼,對林竹這樣的讀書人來說,那一紙生契,本就是最刻骨的恥辱。
所以,他恨的理所當然,甚至為了這恨,丟了自己的初心,在一個黑心商人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我原以為,林堂主當初帶了人來大鬧,不過是憂心我年幼,替我二哥打抱不平罷了,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多了。”言書道:“聽你這話,也實在說的理直氣壯。隻不過,我有一個疑問,還希望林秀才能為我解答一二。”
林竹不欲理他,連眼神都不屑於給他。
言書也不在意,笑著道:“我這幾年冷眼瞧著,總覺得林堂主除卻吃不胖外,也沒什麽優點。於公,琉璃堂的進賬雖不是墊底,也實在算不得拔尖兒,賬目混亂,人員的管理上也實在沒有規劃,鬆鬆散散不成個體統,在價值鑒賞方麵吧,也不過馬馬虎虎,您在當鋪這些年,看走眼的東西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實在算不得有天賦。”
“於私,您家裏的那幾個人啊,從妻妾到子女,一個個離心離德,一團散沙。總而言之呢,我是橫豎瞧不見您身上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您倒是說說,一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哦不對,落魄秀才,到底哪裏值得我祖父費心費力的交付這樣大的家財?”
劉典本是恨急了,巴不能擼了袖子上去揍他一頓,卻不想被言書這三分天真,七分調侃的語調一逗,竟是連氣都散了幾分,重新入了座後,囑咐宛芳另端一碗茶來。
林竹氣的發顫,奈何言書身後虎視眈眈的站了一個元夕,終是咬牙切齒的將豎子兩個字吞了回去。
言書連笑帶罵的,卻還不過癮:“再說了,您要攀附官員,好歹也要打聽打聽自己依附的是誰,值不值得費心費力的討好。您口中的那個大人啊,可實在算不得什麽能夠依仗的大樹,要說起來,倒與你有幾分臭味相投,嗯……有些個一言難盡。您這樣的嗅覺,說實話,做不了官真的算是您人生的一大幸事。”
“胡說!”許是被言書這話戳中了自己心中最隱秘自卑的地方,林竹終於忍不住反駁:“孫大人雖在地方,但上頭可是有實打實的靠山,我為他洗的那些個古玩,本就是宮裏頭貴人不記檔的賞賜。”
“哦,是嗎?”言書道:“如果說太監也算靠山的話,那孫羸倒還真有。”
林竹猛然瞪大了雙眼,皺巴巴的臉上布滿了滑稽可笑的驚恐。
言書沒有理他,接著道:“除卻皇上身邊的小水公公外,跟著貴妃的劉公公倒也算是個人物,孫羸一心巴望著認他做幹爹,將兩人的關係描繪的千好萬好,殊不知,旁人壓根沒有拿他當回事兒。除卻尋常找他賣賣東西外,大約壓根也記不起有這麽個人。林堂主,您要打著七寶閣的名頭想要巴結,好歹要瞅準了目標呀。這樣半死不活的大腿,您抱著也不覺得心慌嗎?”
“你胡說!”林竹被這番話攪的心亂,但過往的蛛絲馬跡告訴他,言書這話也許並沒有錯。
言書懶怠看他失落,正了身形一字一句道:“林竹,你從我祖父那輩兒開始就一直為七寶閣打拚,至今也有四五十年了,但大約心思從不在這上頭,因此到了今日還不清楚,這七寶閣到底是個怎樣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