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靜女其姝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本有些鬆怠的韶華嚇了一跳:“主子你不是睡了嗎?”
言書坦然自若:“你們這樣大聲,我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韶華趁著夜色掩映,膽氣很足,撇了撇嘴,腹誹:“那樣的聲響,便是沒睡著,輕易也是聽不見的吧。怎麽就能吵醒人了。”
奈何言書的眼力是出了名的夜貓子:“我能聽得到你們說的,自然也能看見你的表情。”
韶華:“……”
言書道:“趁著這幾日煙嵐在,你去朔州一趟,把劉故禮接了來。劉翁年紀大了,喜歡熱鬧的孩子,你去會好些。”
韶華雖然性子跳脫,與長相的溫潤不大符合,可隻是嘴巴厲害,對言書的敬意也是深深刻在骨子裏的,所以對這道突如其來的命令,他沒有絲毫異議,隻是……
“主子,馬上走嗎?奸細的事兒還沒查清楚,煙嵐又才回來,你都還沒好好休息,我再走了,豈不是又不得安寢了?”
他實在有些擔心言書,睡得不好自然有像他說的那般是故作姿態,可是,也不僅僅隻是如此。
言書翻了個身,背對著韶華,扯了扯被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仿佛不耐嚴寒:“去罷,還有煙嵐和宛芳在這兒,出不了大事兒。況且,不留些空隙給別人,那些想進的人要怎麽進來。”
“再說了,兩年一次的對賬馬上要開始了,老頭子死後,這還是第一次。上回祭奠上的情況你也瞧見了,那些老狐狸,湊在一塊兒,應付起來實在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我需要劉翁在。你好好的將他護送來,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這話也是在理,況且,論武功,論機變,煙嵐比自己強的不是一星半點,主子交給他,自己也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韶華思定後,當即也不再猶豫,道了聲好,幫著言書掖實了被角,又等著他真正熟睡後,才抱了一床棉被到一旁的榻上,閉目養神。
這一夜,言書真覺得自己睡得不錯,不說精神,連帶著氣色都好了不少。
宛芳帶著侍女,捧著洗漱的用具早早的侯在了床邊,而韶華已然不見蹤影。
言書這個人,平日裏什麽都好,十歲以後更是人模人樣的收起了孩提時期的全部淘氣,將溫柔純良堆滿了他金玉雕琢的臉龐。
可是,這世上哪有完人。
淩戰曾說過,言書的起床氣是他僅存的一點人氣兒,若不是那一點,隻怕當初那個捉魚鬥狗,被言閔攆的滿屋子亂跑的孩子早就不存於世了。
淩戰是隨口一說,言書卻像得了放縱的借口,在這一點上,將這僅剩的少爺脾氣維持的理所當然。
宛芳作為女侍,除了偶爾晚間守夜外,更多的是負責言書的起居,自然清楚這個點他是需要被順毛的,別說悖逆了,便是一星半點的雜音都能讓他皺眉。所以,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內,提壺擰水都盡量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言書閉著眼,任由宛芳收拾自己,原本握劍的纖纖玉手此刻細致溫柔,將本就順滑的頭發紈成發髻,取了金冠想要固定好……
“砰”的一聲巨響,打亂了言書的閉目,在他皺眉壓火的時候,宛芳精準的將發簪插入金冠裏,連手都沒有抖一下。
待得她將言書的衣衫整理妥帖後,才轉過身去看著那個將水盆打翻的婢女。
她本就不愛說話,更不擅長責難,所以她隻是那樣站著,清冷冷的看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婢女,冷玉一般的麵龐上不帶感情:“我不責你,自去領罰吧。”
這話下來,言書就知道,宛芳今兒心情不錯,給了對方臉麵,畢竟身為女子,被當眾責難總不是什麽光榮的事兒,尤其是在主子麵前,若是責打的讓人印象深刻,與她往後並沒有好處。
可也不知是宛芳說的太輕,還是婢女太過害怕理解不足,總之她並沒有安守本分的立時下去,反而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慌不擇路的一把抱住了言書的腿:“主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饒了我這一回吧。我,我不想去楚大總管那兒去領罰。”
言書雖是起了身,可長久的缺覺讓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迷蒙的狀態,此刻的他內裏仿若住了一隻隨時想脫殼而出的獅子,意誌脆弱的不經一激。這原是整個言家的共識,卻不想,竟還有人不懂其中規矩。
這份特別,倒是讓言書意外的平穩了下來。
他抬了抬眼,帶了桃花的眼風若有似無的掃過眼前這位麵容姣好的婢子,溫潤而疏離,帶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富家貴公子特有的輕佻,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個尋常婢女,而是一尊精美瓷器。
藕粉色的襦裙,配著幼草一般嫩綠色的短襖,發間插了一支銀質鑲珍珠的簪子,幾縷細碎的銀絲若有似無的埋在發間。一點胭脂被打的薄薄的敷在臉上,襯得她膚質細膩,軟糯可愛,再加上那眉眼間楚楚可憐的神情……
這婢子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
言書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見此情景,不由自主的軟了語調:“不過打翻一盆水罷了,何至於怕成這樣?楚管家不是嚴厲的人,你不必擔心,隻管去罷。”雖是軟言寬慰,卻沒有絲毫想為她開脫。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答,婢子看起來似乎有幾分失落,可好歹還算識趣,再沒有進一步的不妥舉措,隻是盈盈伏地,露出姣好白潔的脖頸:“婢子遵。”
待她一步一步快要退出房門之時,言書卻突然改了主意:“忘記問了,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婢女垂首立著:“婢子名叫小蓮。”
“小蓮?”這麽接地氣的名字,除了楚伯外大約是再沒人能取出來,言書不由覺得好笑。
小蓮唯唯諾諾:“婢子蠢笨,賤名汙了尊耳。”
言書擺了擺手,笑著解釋道:“姐姐誤會了,名字很好,人也很好。我不過是覺得人如其名這話自有道理罷了。領罰也不必了,你將這屋子收拾幹淨便下去吧。”
他扯了扯袖子,溫溫柔柔道:“不過姐姐,下次還是要小心些,在自己家還好些,若是有別的賓客,衝撞了可就不好了。不如你這幾日便留在我院子裏罷,輕易不要出去了。”
說罷,他便領著宛芳出了屋子,帶著一臉高興施施然朝著外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