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虧欠
七寶閣原是言家代代傳承經營下來的,所以提起這言家,便是說富可敵國也算不得誇張。而這言家,除了老老實實的繳納稅款外,也實在算不得低調。
從祖輩言裴言瓊林,到父輩言琮言寒石,再到如今的言書言玉璃,一個比一個奢華金貴,恣意張揚,酒醉金迷。
這樣的人家,又近皇都,按理來說是最會被皇家所忌憚,可偏偏,言家開家至今,一直算得上平安無事。
為此,坊間也有不少傳言,傳的最多的,自然是說言家背靠大樹好乘涼,而在這皇城,最大的樹除了高高在上輕易連名字都提不得的那一位,還能是誰?
畢竟在這一塊招牌砸下來就能死幾個士大夫的皇都,言家和七寶閣這樣世俗的存在,本就算得上是一種不合常規。
言家的宅子很大,坐落在城外的碧水湖上,雕梁畫棟很是氣派。除卻不敢用紅黃做基調外,整體格局倒很有幾分親王府的氣派。
而這,也是言家聲名在外的一大緣由。士農工商,商人本是最下一層,憑他再富,也還是難脫商人的銅臭之氣,總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可偏偏言家不同,明明是在皇城裏頭,皇家眼皮子底下,越界至此卻沒有任何聲音提出問責,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奇景了。
落車上轎,七轉八繞後,終是到了正廳的大門,早有得了消息的隨從由老管家楚晉帶著侯在了門口。
說起這老楚,跟七寶閣裏的老秦本就是表兄弟,但比起老秦的愛憐敬畏,作為內管,老楚對言書更多的是心疼和寵愛。
老爺去世後,二爺又執意從了軍去了邊塞,整個七寶閣都壓在了這小三爺的身上,他的身子本就孱弱,事兒一多自然就更難調理了,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小小的人兒也不知哪來這樣多的心思。
楚晉站的工整,看著轎子越走越近安然落地,一隻纖長素白沒有半點繭子的手從轎子中探了出來。
隻看這手便知內裏坐的是個文弱的主兒,但那雪白衣袖上三鑲三滾的黑金色騰蛇圖紋,又昭示著,這人絕對不好欺負。
老楚上前一步,越過韶華宛芳親自將言書從轎子中接了出來:“三爺,今兒回來的可早。”
言書笑的溫柔:“楚伯,不是和你說了嗎,這幾日風大,不要老是站在風口上等我,回頭撲了風可怎麽辦?”
老楚嗔怪道:“怎的?三爺嫌棄老仆年紀大了?比不上你那些知己嬌客?若是如此,你便早早的尋個好人家的姑娘娶了,成了家,自然不用再對著老奴這張老臉。”
這話聽著耳熟,不正是方才在七寶閣秦叔說的話嗎?這兩兄弟,性子迥然,樣貌迥然,愛操心的毛病倒是如出一轍。
韶華才被恐嚇的憋屈,此刻聽了主子被念叨,心裏偷笑,然而,嘴還沒裂開,身上突如其來的被凝上了一道寒光,細細一瞧,主子神色如常,但韶華清楚,那種切身的寒意,絕對不是錯覺。
言書反手挽了楚晉的手:“楚伯,我才十九,大哥雖是不在了,好歹上頭還有個二十好幾的二哥。都是打光棍,你怎麽不多說說二哥。”
老楚吹了吹胡子,有些不滿:“十九怎麽了?你爹爹十九的時候都有了你大哥了。你二哥不聽話,跑到邊地去,我說不到他,難道還說不到你嗎?”
言書便是八麵玲瓏,心有七竅,也用不到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老人家身上,隻得一邊陪著笑道是,一邊朝著家宴的廳子走去。
如意樓的廚子早早的安置在了庭前的院落裏,連帶著爐灶都是現砌的。
說起來,這也算如意樓的特色。廚藝精湛,花哨有看點,最重要的便是將所有的製作過程都一一攤現在宴請的食客跟前,行成一種新奇有趣的表演。
老楚看著廚子將幾隻特選的鴨子細細雕鏤醃製,不由感歎:“要說起來,三爺對二爺不可為不用心了。明明就是兩兄弟,偏生要……唉,有什麽話不能好好坐下來談,二爺這樣生疏客氣,是何苦來呢。”
言書好笑:“楚伯伯,你這話要是給我二哥聽了,怕是要氣死。我今日可是拿著老爹的錢請他吃這宴。哪有半分算得上是對他好啊?況且……”言書頓了頓終究沒有將話說完,隻是彎了彎眼角,笑出幾分不解世事的無奈。
況且,在二哥眼裏,這七寶閣原該是他的生意,卻被自己這個小他近十歲的臭小子生生從手裏奪走,若非如此,二哥又怎會一怒之下遠走邊塞,靠著自己,一拳一腳的去掙軍功。
其實,也不隻七寶閣,從自己記事以來,父母親所有的寵愛似乎都給了自己,旁人不明緣由,確實是要生氣的。所以,二哥對自己的生疏客套,言書全盤接受,不予辯解。畢竟,要是換了自己,怕不止是如此而已。
同樣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楚晉自然是願意看到兩個孩子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的模樣,可是,解鈴還須係鈴人,如今老爺夫人都走了,自己再體麵也不過是個仆人罷了,雖能念叨幾句,到底沒有資格插手主子間的事兒,因此搖了搖頭,將言書護送到正廳,又不放心的叮囑了韶華宛芳幾句,便忙晚間的家宴去了。
如今,二爺已然自立門戶,此番來雖說是家宴,可到底還是待客,便是原些有血緣維持的涼薄親昵,現下也不敢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原本,三爺該改了稱呼叫老爺,可或許是言書還顧念著兄弟之間僅存的情誼,府裏上下都是遵著原有的稱呼。
韶華將手裏提的茶點擱在了桌上:“主子,你也真是,既安排了如意樓的大廚,還排隊買這個做什麽?侯了這許多時候,早知道讓小的們去排隊豈不更好?”
言書看了他一眼:“這雲羅酥,剛出爐的才好吃,你早早的買回來擺著,豈不損了這味兒?說你三大五粗,你就真破罐破摔不往講究上靠近了?”
說罷,斜睨了宛芳一眼,調侃道:“平白搭了一個好姑娘。”
這話戳心,韶華與宛芳從小一處長大,份屬師兄妹,各中情愫自然不同旁人,雖未曾明言,又是天差地別的兩種性子,可在所有人眼中,已然成了一對兒,言書又是個開明的主子,對這種不言而喻的事兒,也是樂見其成。
宛芳話不多,性格卻豁達,此刻,聽了主子拿自己開涮也不生氣羞惱,不過平平淡淡看了韶華一眼,隻是眉眼間似乎對那句三大五粗,破罐破摔深以為意。直看的韶華抓耳撓腮不明所以。
這言家二爺人如其名,素來便是個心懷謹慎的人,帖子上寫了申時,那麽早一時晚一刻都是不存在的,果然,申時的梆子一響,門房便傳來通報,說是新晉遊騎將軍言閔言懷瑾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