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鍾總,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我並不是現在就要你的答案。”


  李挽舟最後留下這樣一句,親自把鍾愈送到了門口。


  鍾愈原則上擁有一切事情的決斷權,今天即便她答應了他的要求,事後有什麽狀況自然有人幫她收拾,但她不願意這樣,因此遲疑了許久。


  李挽舟顯然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席間身後的助理不斷上前耳語,自己也不時看一眼手表。但是他依然從頭到尾沒表露出一絲的不耐煩,耐心等待鍾愈的思考,適時為她添上些熱茶。


  鍾愈最後看他那一眼時,他眉宇間似乎有些意外和煩躁,緊接著便隨來通信的人走了。


  崔卻有些幸災樂禍,“聽說李家出了點小問題,有他愁的了。”


  “什麽小問題?”


  “李家表麵上是普通商人,但是黑色產業也不會少。之前就有消息說警方端了好幾個窩點和李家有關,現在估計還是同一件事。”


  崔卻頓了頓,神情有些微妙,“隻是沒想到現任李家主這麽年輕。這個李挽舟我也見過很多次,眾人都以為他是什麽勢頭猛進的新貴,或許很得李家主賞識提拔,隻是沒想到他居然就是李家主本人。”


  鍾愈麵色一沉,“那崔助理,你覺得這個李挽舟有多少可能是李崇山當年遺留下來的兒子?”


  “不好說。”崔卻神色也緊張起來,“小姐,李崇山的事畢竟已經是過去式,就算李挽舟真的是他的兒子……您要是不願意,這個項目我們不談也行。”


  鍾愈抿了抿唇,沒回應。


  站在做生意的角度上,以謀利為重心,她應下這場合作無可無不可。畢竟各行各業各段合作,原本也沒有所謂絕對的清白。


  可她點不了這個頭。


  她不是警察了,沒人強行逼著她一定要為國家做什麽天大的貢獻,甚至那麽些分配到個人頭上的微不足道的一點社會責任感都不必讓人用巨額利益來交換。


  但是這條路上隕落的生命已經太多了。


  賀衍當年被關在牢裏時陰惻惻說著的“寒武再臨時”,或許算得上一句預警。


  鍾愈想起她初次得知老梁警官的經曆時,問謝珹如果有一天這重擔落在他的頭上,接還是不接,謝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了頭。


  警察除惡,保護的是人民,可在麵對邪惡的時候,任誰都不能坦然地去做一個旁觀者。天塌下來總得有人去頂,不會因為誰柔弱誰強健而分出個高低。


  鍾愈揉了一把頭發,心想著這次回嘉餘注定要在董事們麵前丟臉了。


  正煩惱著,肩上突然搭上一雙手。


  “鍾小姐。”


  吳疾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崔卻第一時間把鍾愈擋在身後,反手就要去和他對上。卻在觸及到他的眼神時倏地一頓,“謝……”


  “謝什麽?”吳疾微揚起眉,趁他愣神的功夫把鍾愈又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崔助理,沒事。”鍾愈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崔卻說了一聲。


  她皺著眉,掰開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五根修長蒼白的手指。


  “吳先生怎麽在這?”


  “路過,有緣就相見了。”


  “早上也路過,中午也路過。”鍾愈勾了勾唇,“如果這裏是什麽行人必經的關鍵路線我也就信了。吳先生有事不妨直說。”


  吳疾看著自己的手指被無情地撥開,始作俑者同時後退了幾步,硬是在兩人之間拉出了兩米遠的安全距離,神色刹那間有些微妙。


  他不滿地輕嘖了一聲,瞥了眼身側虎視眈眈的崔卻,隨後道:“有些事情想和鍾小姐單獨聊聊。”


  鍾愈還沒說話,崔卻立馬急吼吼地開口:“小姐,這不行,少爺囑咐……”


  “吳先生,我來蘭城是和李總談生意,於情於理和你沒有多大關係,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談的。”


  鍾愈靜默地凝視著男人的眼睛。


  奇異的,他似乎有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人想靠近。


  不同於李挽舟帶來的那種溫潤儒雅的親和感,他的神秘與落拓不羈是另一種形式的魅力。明明比謝珹冷淡疏薄許多,卻好像這樣的氣質放在謝珹身上也並不會讓人覺得矛盾。


  吳疾對她的回答也不意外,他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張卡片,用手指夾著輕鬆放進了鍾愈的外衣口袋裏。


  酒店房卡。


  鍾愈看得很清楚,因為這和她住的那家酒店的房卡一模一樣。


  吳疾捕捉到她眉梢輕微地挑動,笑著丟下一句:“我等你。”


  “小姐,這人……”崔卻揉了揉眼睛,不確定道:“是謝警官?”


  “不會的。”他隨即自己開口否認,“謝警官出事當天我也去了,明明他……”


  鍾愈默不作聲,垂頭看了一眼半截露在口袋外的房卡,若有所思。


  “小姐,這房卡……”


  “謝珹出事那天,現場一共抬出來幾具屍體?”


  鍾愈冷不丁發問。


  “兩具,一個是謝警官,另一個是江崇。”


  “爆炸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倉庫裏麵,江崇必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謀劃著一切,死原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可謝珹不會這樣。隻要有一點求生的可能,他絕對不會放棄這絲希望。”


  崔卻猶豫著:“謝警官再厲害,也是普通人。”


  “都說禍害遺千年。”鍾愈道。


  她想著吳疾不經意間的那些舉動,與他頻繁在自己和李挽舟見麵前後出現的時機,心裏隱隱攀升起一縷跳動的期待。


  “謝珹和江崇身形相近,那天我見到的那具屍體麵容早就被炸得模糊不清,僅僅是因為他手裏拿著我送給謝珹的項鏈就判定他的身份……現在想起來,是我先入為主了。”
-

  深夜,李家別墅。


  又是一陣瓷器砸落的巨響,傭人們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碎片濺到身上也半句話不敢吭聲。


  李乘湖把擺設在外的能看見的一切器物都砸了個幹淨,客廳中央鋪滿了碎瓷片,離了水的金魚拚命想要躍起,下一秒便被高跟鞋的鞋跟碾得扁平。


  “他還沒有回來?”


  管家猶豫著開口,“先生說,今晚很忙,讓您早點休息,不用等他。”


  李乘湖瞪過去,管家隻好垂下眼快步走到她麵前,

  “那個女人是什麽來頭,用得著我哥親自去和她吃飯。”


  “您是說鍾愈小姐?她是鍾氏集團的副總,來和先生談西城區那個項目的。”


  西城區的項目李乘湖也有聽說,暴戾的麵色緩和了些許。


  李氏自從李挽舟接手之後,也算是重振旗鼓,日益強盛起來了。安穩了許多年,近兩年不知為何頻頻出狀況。


  她與李挽舟都是李崇山收養的孩子,在李崇山還活著的時候身份尊貴,底下人都把他們當少爺小姐供著。如今李崇山死了,那些想要取代他位置的人逐漸冒出頭,對著他們兩個的身份做文章,明裏暗裏諷刺著即便是子承父業,也沒有養子承接的道理。


  李挽舟的位置坐得並不穩,相安無事的年月裏壓了壓輿論倒不是難事,隻是一旦出了事,牆倒眾人推。


  李乘湖原本在公司任職,後來被突然出現的吳疾取代,心裏怨氣本來就多。


  而公司出現危機也是在吳疾出現之後,因此她對此人滿腹懷疑,也多次向李挽舟表明自己的疑惑。


  隻是每提到這些時李挽舟總是笑著用別的話題帶過,她再堅持,他一定會生氣。


  李挽舟並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也正因為這點,李乘湖才更能理解他的心情,知道自己無法輕易左右吳疾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在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李崇山和李挽舟,李挽舟比她大五歲,身型單薄得像獨立風中的竹節。


  他站在李崇山的身後,滿臉都是一個孩童不該有的冷漠與空洞。


  李崇山衝她勾勾手指,她抬頭去看牽著她的老師,得到同意之後邁著怯怯的步子朝李崇山走過去。


  “以後我當你的爸爸,挽舟哥哥當你的哥哥,好不好?”


  李乘湖從小沒有擁有過家人,對爸爸和哥哥這兩個身份陌生得緊,她看著李崇山溫和慈祥的麵容時並沒有被觸動多少。


  李崇山回頭叫李挽舟,“讓你給妹妹準備禮物,你準備了嗎?”


  少年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兔子的掛件,腰也不彎,居高臨下地朝她伸出手。


  李乘湖看著眼前的那個並沒有多精致的小兔子,莫名地就點了頭,說:“好。”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擁有的父親是什麽人,也許是沒體會過正常的孩子所擁有的家庭生活,她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了。


  李崇山給她和李挽舟安排很緊密的訓練計劃,他們在學習各種知識與能力的同時,甚至還要學會去做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那樣和藹可親的笑容自打她進入李家之後再也沒有從李崇山身上看到,同樣的,她明白了為什麽那一天李挽舟初次見她,就是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


  再長大一些,她便懂得了自己的身份並不是一個女兒或者一個妹妹,隻是李崇山為了不讓李挽舟因為男女之情而影響判斷的泄欲工具。


  李挽舟是李崇山培養出來的優秀繼承人,他的無欲無情練就得非常好,所以會在李崇山病痛難忍時那樣淡然地把氧氣麵罩從他臉上挪開,再一滴眼淚不流地出席葬禮,秘密接任家主的位置。


  李乘湖恍然間回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冬天,她帶著人找到李挽舟時,他傷口上的血跡已經凝出了晶瑩的冰碴,半睜著眼,沒有氣息般。


  在他身側躺著個男人,衣服被血染透了,臉色蒼白得嚇人,就像一具早就沒了生機的屍體。


  李挽舟聽到來人的聲響,費力地抬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救他。”


  自那以後,他就把這個叫做吳疾的男人當成親人一樣對待。


  別人都說李挽舟是重情重義知恩圖報,隻有李乘湖知道他是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別人奮不顧身的幫助,被“關心”這種明明很普通卻對他們這些從小被教導著不能擁有感情的人來說很奢侈的感覺觸動了。


  對吳疾的好,何嚐不是他對自我的一種宣泄。


  她竊喜,因為世界上可能隻有她一個人懂得他的心情。但她也心驚膽戰,因為吳疾這個人總讓她嗅到一些危險的氣息。


  隻是如今這一切都敵不過鍾愈的出現。


  因為李挽舟在提及鍾愈時露出的眼神,寫著男人對女人的欣賞和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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