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兩個人在萬眾矚目之下攜手離去,那邊謝珹不知道說了什麽,鍾愈輕輕拍了他一下,好像是翻了個白眼,謝珹便哈哈大笑。到了門口,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十分紳士地擋著車頂讓她坐進去,自己這才走到駕駛座那邊上了車。


  林舒航鬼使神差地跟到了門外,眼看著那輛紅黑色的邁巴赫駛離視線,突然覺得鍾愈長久以來從沒注意過自己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她所要的理當是個萬事以她為先,為她做任何事都無限包容乃至不問緣由地保駕護航的,強大的男人。


  他們走出後邊人的聽力範圍外,鍾愈就有些忍不住地開口詢問:“你哪來的眼鏡?”


  “進來的時候遇到鍾恕了,從他臉上順手扒拉的。”謝珹隨意道,“我還以為他平時戴眼鏡是因為近視,沒想到純粹是故充高知,嘖。不過從剛才的效果來看,這種偽裝斯文的潮流單品好像真的還挺有用。”


  “你和他什麽時候關係這麽好了?”


  “我也不知道,他主動和我打的招呼,神神叨叨的。”


  鍾愈默了默,心想鍾恕這人倒是很有合作精神,見人劃分派別的行動實施得很快。


  謝珹拉開車門時,言語中帶著一絲遺憾,“可惜紫安苑沒個停機坪什麽的,不然我這出場方式還能再牛逼一點。”


  鍾愈一噎,無語地望向他,“你贅婿係列看多了吧,怎麽不再多叫幾個人單膝下跪喊你修羅至尊?”


  謝珹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讚同道:“我怎麽沒想到,哎,下次有這種場子再叫我啊。”


  “……”她輕咳了一聲,目光從駕駛座移到車窗。“你今天……如果不說話,還是有點那什麽,霸道總裁的。”


  謝珹輕哂,“霸道總裁這種人設的重點也就是後麵‘總裁’那倆字,隻要是個總裁,前麵加哪個形容詞都不會影響他的個人魅力。換言之,就憑我這個外在條件,就算我原地打一套軍體拳,人家說不定也覺得我這是為簽個千億級的跨國項目單熱身。”


  鍾愈腦補了一下西裝革履的謝總打軍體拳的樣子,默默在他這句話上打了三個問號。


  車輛在大道上平穩行駛著,倒不像謝珹平時的開車風格。


  鍾愈自家的豪車加起來能開個汽車博覽會,因此對他今天開的這輛心裏有個預估。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或許會覺得是他怕磕著碰著,但是如今坐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個普通警察,他還是撫雲市那個幾乎能和鍾家齊名的盛家的太子爺。


  想到這裏,她又想起謝珹至今沒有主動和自己坦白身份,心裏又有點氣悶,連帶著說話也不好聽了。


  她抬手從中控台上一撫而過,裝作不經意地好奇道:“你租車的時候怎麽不順便找個代駕?霸道總裁一般不自己開車。”


  “誰跟你說這是租的了。”謝珹果然上鉤。


  “啊……難道你今晚沒去撫雲市,轉道搶劫銀行去了?”


  謝珹微微側頭睨了她一眼,暗沉的夜色之下,路燈折射進來,把他的麵部照得虛幻朦朧。她沒能看清他的眼神,隻能聽到他的聲音。


  “我舅舅是盛無諍,盛無諍這名字你該聽過吧?”


  鍾愈假裝思考,而後露出訝然的神色,“天呐!你居然是……”


  “太浮誇了警官,”謝珹揭穿她,“台詞還得再練練。”


  鍾愈收了驚訝,開啟秋後算賬模式冷聲道:“原來是小盛太子爺,我記得你,你以前來過我家,在十二年前我生日宴上。”


  謝珹有了一瞬間的怔然,正好前麵一個路口亮起紅燈,車輛穩穩停在白線之後。他抬手摘下眼鏡,安靜地看向她。


  “郭襄妹妹,你居然還記得我,真是讓我……很受寵若驚。哎,風陵渡口初相遇的感覺怎麽樣,展開說說?”


  鍾愈對上他的眼睛,嘴角扯出一絲不太愉悅的笑意,“金輪法王,如果你小時候在自家後花園被一個極度凶殘的陌生人倒拎著,那人還威脅說要把你丟進池塘,你會忘了他嗎?”


  謝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似乎是沒從神雕大俠的自我幻想中回到當金輪法王的現實裏。但他卓越的記憶力沒給他太多裝傻充愣的拖延時間,那些過往一幕一幕從腦海中被點亮,欺負小孩的王八蛋確確實實就是他自己。


  “你……一直記得?以這種印象?”


  “不然呢?”鍾愈奇怪地問,“你給我留什麽好印象了嗎?”


  謝珹剛想心虛狡辯兩句,後麵的人“嘀嘀”個不停,抬頭一看已經到了綠燈。


  他又閉了嘴,默不作聲地開了一段路。看導航路線,離天香首府隻剩不到十分鍾的車程了。


  鍾愈大概是被勾起不美好的回憶之後胸悶氣短,開了車窗正別過頭吹風,發絲翻飛著,像珠簾似的擋住她左半張臉。


  謝珹訥訥出聲,“如果我以前沒那什麽……欺負過你,你現在對我的印象會不會不一樣?”


  鍾愈沒回答。


  他緊接著道,“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


  鍾愈收起撐著下巴的手,身子朝座椅中間挪了回來,顯然對他這大膽的發言有了興趣。


  “蔣浸涵出事那天,我在她手機上收到了一條針對我發來的短信,來源不知道。他問我,滿不滿意這份禮物。”


  鍾愈猝然皺眉,“是他們……?”


  “是。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惡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暗地裏那些齷齪的未知。一旦被他們盯上,就會受到無窮無盡的報複。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哪天會朝你使絆子,更加別說會不會因此使身邊的人也跟著受到傷害。”


  車子在天香首府東區大門前緩緩停下。


  謝珹打開頭頂的閱讀燈,暖橘色的光瞬間把兩個人籠罩其中。


  “而在我提審賀衍的那一天,他也暗示過我這些,甚至威脅我,如果我不和他合作,他就會像碾死蔣浸涵一樣,隨隨便便傷害我在乎的人。”


  鍾愈猶豫了一瞬,語氣都帶了一點微茫的心虛與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期待,“你……有在乎的人?”


  “本來沒有,”他頓了頓,“有了又怎麽樣?”


  “我平生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不讓我幹什麽事我就非要去幹——而且我覺著吧,與其因為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災難提心吊膽惶惶不得終日,不如把那些屁事兒全部丟到腦後,開心一天是一天。我也不是沒想過另一條路,可我就是不服氣,因為未來的事情就把現在的心意憋死在心裏真的不是我的作風。他想讓我不好受,我偏不。他覺得我會因為這種低劣恐嚇畏首畏尾,可憑什麽呢?等刀真的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再慌一慌也不遲啊,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謝珹扯了扯那個讓他非常不舒服的領帶,又隨手解開了兩粒扣子,神色卻半點平日裏不羈的影子都找不到。


  “鍾警官,鍾愈,你看我難得這麽正經地打扮一次,下次再穿這麽矯情說不定就是結婚了。所以今天我要是不說點什麽,就挺對不起那個薅了我好幾根頭發的造型師的。”他舔了舔嘴唇,側身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我比你大五歲,今年二十七。我從小在很偏僻窮困的鄉鎮長大,我爸是個遊手好閑酗酒賭博的人渣,我媽後來也和他差不多,他們倆分別在我八歲和十二歲的時候去世,如果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在這個世上我還剩兩個親人,一個是咱們局長老陳,你也認識,另一個是我舅舅,他人也還行。哦對,謝小紅也是我的親人,親狗。十二歲之前我沒上過學,老陳成了我的監護人以後我才算是有了第二條生命。後來我十五歲,我舅舅找到了我,把我接去了撫雲市。那段時候的我很混,所以才會在你生日的那天欺負你,你埋怨我記恨我都沒關係,我向你道歉。過了幾年我就回了嘉餘,進了嘉公大,之後又進了軍隊,有一次任務裏受了傷,隻好提前退伍,進了市局當刑警……再後來我就遇到了你。”


  謝珹一口氣介紹完自己的人生經曆,眼神深沉了許多。


  鍾愈沒想到他過往還有十多年不美好的人生,一時間拿捏不準是要先開口安慰,還是揣摩他說這些的具體意思。


  謝珹沒等她回答,手有些微微發抖地扭開瓶蓋喝了口水,繼續道:“我這個人呢,脾氣可能不太好,你如果有哪裏對我不滿意,我統統都改正。我沒什麽不良嗜好,你不喜歡我抽煙我也可以戒掉。和我在一起好處多多,我會給你做飯,也能幫你洗衣服,我做飯很好吃的你知道吧。我們家小紅沒什麽兄弟姐妹,和王朝馬漢一定能當好朋友。我有兩張工資卡,一張掛在市局,一張掛在盛氏,都給你。我這個人也都給你。但是除了這些,因為工作性質還有賀衍那狗東西整出來的麻煩事兒,所以在我身邊會很危險……而且我現在或許也算有個顯赫的身份,但我的出身我沒法抹除,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拉近自己和你的距離,客觀來說我其實配不上你……所以,阿愈,我想要你一個選擇。”


  “你如果不嫌棄我,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會對你特別特別好。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但這也不妨礙我對你好。一整個遊艇的吳彥祖競爭壓力也挺大的,但我覺得吳彥祖沒我帥,這方麵我還是很有自信的……咳,我不逼你現在就回答我,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過幾天我再問一遍。”


  鍾愈怔怔地看著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這些話消化了。她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跳出來,再多的言語都無法描述她此刻內心洶湧的浪潮——謝珹,在向她表白。


  “我……”


  “你等等!”


  謝珹陡然揚聲,看著鍾愈蹙起的眉沒由來的心慌:“你你你該不會是想當麵拒絕我吧!求你了求你了再想一下啊!”


  “我不是要拒絕你。”鍾愈把話說完,眼裏染上溫柔,“我不是個規規矩矩的名門大小姐,那些禮節涵養在我身上都不存在,你不用把我想得多美好,多與眾不同。我是我,你也隻是你。出身、家庭、成長經曆……這些都是外物賦予我們靈魂的添加劑,根本上來講和我們的個體沒什麽關係。所以你說的那些‘但是’,並不是你的缺點,我也從來沒覺得這些東西會作為影響我判斷的標準。你之前問過我好幾次為什麽要當警察,我不是正義感爆棚,也沒那些建設美好社會的雄心壯誌,我父親死因有疑,我當警察就是為了有一個合理的渠道去調查這件事情,我的目的源於自私。”


  謝珹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漲。


  鍾愈笑了笑,“是你讓我昏暗無際的人生重新亮起來,讓我知道選擇這個職業所要肩負怎樣的責任,挽救了我的冷漠與我的自私。至於那些你說的危險……循規蹈矩的人生很沒意思,多點未知的挑戰也不能說是壞事,你就算不提,我也不會放任你自己去麵對這一切的。但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開心。”


  謝珹緊張起來,“那你是不是……”


  鍾愈搖搖頭,“不是。”


  謝珹眸光一暗。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不是我選擇你,是我們彼此選擇了對方。所以謝警官,我的答案你知道了,那你願不願意選擇我呢?”


  “我……我當然願意。”我連我們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謝珹隻覺得自己拉緊的心弦倏然間鬆了,就像獨自在沙漠遊走的末路人終於尋到了那片渴望已久的綠洲,心下的狂喜與感動是無窮盡的。


  他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最終也隻是克製地握住了鍾愈垂在座椅旁邊的手腕,愣愣地發問:“那我……可以抱你一下了吧?”


  鍾愈哭笑不得,心想能在謝珹臉上看到這種豐富多彩的稀有神色,說出去大概都沒人會信。她的喜悅不比他少,右手解開安全帶,挺起身子主動環住了他的肩膀。


  “可以。”
-

  鍾愈家的燈已經亮起,謝珹站在樓下看得很清晰。


  他來來去去圍著花壇走了好幾圈,仍然覺得心頭燥熱得很。價值不菲的西裝外套早就被他揉成一團丟在了車裏,而十月中旬的晚風貼著薄薄的一層襯衫吹拂皮膚時,竟然還是半點涼意都沒帶來。


  半個小時之後,他摸出手機給盛無諍撥了一通電話。


  盛無諍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他的回複似的,“到了?”


  謝珹:“成了。”


  盛無諍含笑:“哪種意義上的?”


  謝珹罵了他一句老不正經,語氣頗為嘚瑟:“我有女朋友了。”


  炫耀完這一通,他似乎找到了宣泄自己無處安放的快樂的方法,又撥給了梁遲煜。


  梁遲煜不像盛無諍這種晝夜顛倒的作息,這時候已經和周公約了幾次會了,開口時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阿珹?我靠……你能不能看看幾點了再給我打電話?”


  謝珹輕咳兩聲:“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現在必須得說。”


  梁遲煜在那頭一個激靈坐起來,沉聲道:“有案子?”


  “不是。”他笑得合不攏嘴,“我有女朋友了。”


  “……”梁遲煜哽住,“和小鍾?不是,你這就不能明天說?”


  “我等不及,我現在就想告訴全世界。”


  不等他再回複,謝珹啪地掛斷電話,繼續在通訊錄尋找下一個騷擾對象。


  其中潘遠哲的反應最為不同,他連續冷笑了好幾聲,帶著極度的不屑和嘲諷,“半夜做夢給我打電話?清醒了再吹牛也不遲。”


  “不是做夢,我很確定。”謝珹難得沒和他抬杠,“我有女朋友了,厲不厲害?”


  “……傻逼。”


  等霍璿琳這通電話接通,他還沒開口,霍璿琳就搶先一步道:“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你怎麽知道?”謝珹疑道,“她告訴你了?”


  “潘科長發了朋友圈,全局都知道了。”


  謝珹立馬打開微信一看,潘遠哲截了個通話記錄,並配文:【神經病吧大半夜打電話來說他有女朋友了,單身時間長的人都這麽容易出現幻覺嗎?】


  評論區的畫風也很清奇。


  【他也打給我了。】


  【無語,我也接到了。】


  【艸?我還以為我是特別的,原來你們都接到了。】


  【謝隊這是喝了多少啊……】


  謝珹眉尾一揚,劈裏啪啦打了一行字,在那滿屏的回複裏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我有女朋友了。】


  等一圈人都被他荼毒完了,謝珹站在晚風中望著月亮發呆,突然靈光一閃,“哦,謝小紅還不知道呢,趕緊回家和它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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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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