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

  謝珹雖說雙商奇高,遇到不想說的事情也能裝傻充愣把他智力殘障的背麵人格演繹得活靈活現,但他確實沒弄清自己這次在鍾愈麵前又犯了什麽錯,導致對方的眼神幾乎要把他凍成人形冰棍。


  他死活也想不到自己曾經順手欺負小孩的光輝事跡給小孩心底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還以為鍾愈早就忘了這個小插曲,所以在她問他舅舅是不是撫雲市人時也沒刻意解釋自己的身份。


  鍾愈自然不會當下就開口問,她格外有耐心地在心裏盤算著扒下這人的一張皮之後該怎麽不落下風地好好教教狗男人做人的道理,於是暗暗打著腹稿,以防到時候吵起來發揮不好被那個能翹起地球的男人反攻回去。


  霍璿琳聽到她要去參加同學聚會的話,比自己出席還要上心,興致勃勃地滑著椅子到她身前,“誒,阿愈,你從來沒參加過這種東西肯定不知道。這同學聚會吧,就是一群人各自混了幾年,混出點名堂來之後呢,在老朋友麵前攀比炫耀的場合。這種時候,什麽謙虛啊低調啊都是狗屁,那些嘴裏說著‘沒有沒有’和‘哪裏哪裏’的人,其實都憋著一肚子話題準備跟你秀呢。”


  鍾愈聽得愕然,“不就是吃個飯?”


  “吃飯?怎麽可能!”霍璿琳大為不屑,“上學時候關係不怎麽樣,整天互相找茬的兩個人,一方富貴了,另一方過得平平淡淡,那這個發達了的人肯定要想盡辦法羞辱這個混得差的。此過程同樣適用於分手的情侶、暗戀關係中的乙方等等。誒,你要不要考慮去做個造型到時候豔壓全場?對了,可以把老大帶過去,到時候就說這傻大個是你家保鏢,謔,多有麵子!”


  不等鍾愈回答,謝珹翻了個白眼道:“我這英俊瀟灑一表人才的男人隻配當她家保鏢?還有,什麽叫傻大個啊你個矮冬瓜。”


  霍璿琳:“那就說是司機,服務行業千千萬,總有一個身份適合你。”


  “臭丫頭我看你皮癢了。”謝珹正要從他那仿佛長在椅子上的癱瘓狀態裏表演一出“植物人蘇醒大奇跡”,伸出的手還沒越過桌線,梁遲煜轉身一個回首掏,把他接下來的動作直接封印了。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開始了Round 2。


  鍾愈沒空欣賞這場毫無美感可言的廝殺,她隻要一想到要參加集體性聚會,雞皮疙瘩就開始爭先恐後往外鑽。再一想聚會上會出現的都是些雖然她早就叫不上名字對不上臉,但記憶深處總覺得他們沒什麽善意的同學,年輕的鍾警官在十月涼秋裏感受到了如墜冰窟的寒意。


  到了時間點,她十分不情願地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胡亂收拾了一下東西。


  謝珹要趕飛機,早就提前一步去了機場。


  霍璿琳送她到門口的時候還在問:“真的不要去換一身戰袍嗎?我百分百篤定這會是個充滿綠茶氣息的夜晚。”


  鍾愈拒絕,並表示自己一定會想辦法在開場前半個小時就脫身。


  她雖然一向習慣提前半小時到約定地點,這次倒是因為害怕和她們一個個噓寒問暖,破天荒的踩點才來。


  紫安苑是嘉餘市數一數二的五星酒店,莊園型設計,仿法式的宮廷風建築,到處種滿了四季都盛開的玫瑰,遠看更像是個富豪的私人宅邸。


  而紫安苑也正屬鍾氏集團,是她那糟心四哥鍾恕的地盤。


  包廂門一開,原本熱鬧的一群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定格住,目光統一看向門口。


  鍾愈沒刻意打扮,杏色內搭外頭是一件長款的咖啡色風衣,緊身牛仔褲,綁帶高跟鞋,長發披散在腦後,整個人高挑冷豔。除了耳垂上的一對鑽石耳釘,渾身再也沒有別的裝飾,連包都沒拎一個。


  盡管如此,單單就這麽站著,她還是透著一股難以觸碰的清冷又華貴的氣質。最重要的是,和一屋子盛裝男女比起來,她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美人無論到哪裏都是引人矚目的,就算是曾經相處了三年的同學,再見麵也難免先被她的臉吸引。李楠最先回過神,哈哈笑著說:“鍾愈?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貴人事多,約到你還真不容易啊。”


  他雖然笑著,話裏的挖苦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鍾愈把四下裏投來的或嘲諷或不屑的目光接收殆盡,掃視一圈沒有看到黃覃楨的身影,這才疑惑開口:“是黃老師叫我過來的,他還沒到?”


  “黃老師家裏臨時出了點狀況,回臨沛老家去了。今晚就咱們同學間嗨咯。”李楠回了句,“怎麽,我們四十多個人的麵子都不管用,非得黃老師親自請你才行?”


  鍾愈皺皺眉,道:“既然這樣,那我也回去了,你們玩得開心。”


  坐在李楠身邊的女生連忙開口阻攔,“別啊鍾愈,怎麽這麽不給麵子?大家同學一場一起吃個飯怎麽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鍾愈目光轉向她,微微眯起雙眼,女生短發微卷,畫著精致的妝容,身上是件淺紫色的及踝紗裙,隨著她的走動,裙擺上閃爍著瑩亮的珠光。


  也不能說不好看,隻是如此小意溫柔的打扮和女生蓋不住嘲諷的一張臉重合起來,就顯得很不相稱。


  鍾愈對她產生了一些好奇,隨口問道:“不知道你是?”


  那女生聽清這句話,頓時豎起眉毛,惱怒地說:“你什麽意思?”


  鍾愈反應像慢了半拍,微眯的雙眸再次打量了她一番,再開口:“抱歉,你是?”


  周圍人早就笑出了聲。或許是她的樣子實在是太認真,好像確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又或許是她眯眼看人的樣子頗為輕蔑,就差在臉上寫“老子該認識你嗎”幾個大字了。


  僵持了好一會兒,還是離鍾愈最近的那個男生起身,拉開身側的座椅,道:“你坐在這裏吧。她叫秦嫣,以前在班上的時候她就坐在你前麵兩排,不記得啦?”


  鍾愈走過去坐下,一邊和他道了謝,一邊回了句“不記得”。


  男生笑笑,溫和道:“不用謝,你大概也不記得我是誰,我叫林舒航。”


  鍾愈點點頭,再看向秦嫣時,她已經不願意與她對視,擰著眉毛十分不爽地拿著手機一頓狂點。


  林舒航坐在一旁耐心地同她單方麵追憶起中學往事,隨著他的講述,鍾愈這才勾起一些對這一桌子人殘存的印象。


  鍾家在教育後代這方麵和別的家族不一樣,鍾靖本人軍人出身,沒念過什麽書,因此對子孫的學業尤為看重。而鍾家富裕起來也不過是往上追溯三代的光景,並不是什麽底蘊百年的傳承世家。所以在教育後世子孫的時候,從來不讓孩子擁有那種特權階級或富n代的身份,連上學也都是上普通的公立學校。


  鍾愈比那些哥哥們特別的地方在於,她是自個兒拉扯自己長大,連個能為她撐撐腰的同齡人也沒有。


  高中的時候,她上課就認真聽講,下了課一般也懶得動彈。別的女生喜歡挨個兒趴在陽台上嘰嘰喳喳聊八卦,她的休閑活動永遠都是伏在課桌上閉目養神和看書。鍾愈文章寫得好,經常被黃覃楨拿去當範文在三個班輪流講,一講就是兩節課,其間還要不停地誇讚說這是如何如何上乘的一篇佳作。


  某天下課,黃覃楨拿著她的作文紙來還給她,順便說了一堆表揚她的話。黃覃楨一走,秦嫣就道:“真厲害啊,文章寫得這麽好,在咱們七中上學屈才了吧?”


  鍾愈抬頭瞥了她一眼,一時間沒想起來這人叫什麽名字,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七中離我家近。”


  七中是嘉餘市最好的中學,管理十分嚴格,學生成績個頂個的好。鍾愈的祖父母原本想在她中學畢業就送她出國念書,可是鍾愈不願意,便參加了中考考進了七中。封閉式管理要求學生必須住宿,鍾愈家世擺在那,申請走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因此她不住學校,當然和這群女生不親近。


  秦嫣實在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頓時覺得此人非常傲慢。別人都是削尖了腦袋擠進七中,她倒好,什麽叫七中離家近,這要是七中離她家遠點她還不屑來上了?

  刻苦的人對天賦絕佳的人似乎有著天然的敵意。


  她冷笑了一聲,“真是羨慕你,總能得到黃老師的誇獎,他很少誇人的。”


  鍾愈開始覺得她煩了:“你也加油,爭取早日讓他也誇誇你。”


  奈何秦嫣當初還是個低階綠茶,話術方麵修煉不到位,聞言氣個半死,臉騰地就紅了,一根手指指著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


  回想起這些,鍾愈感到十分莫名其妙,明明她隻是作了客觀回複,卻一夜之間就收獲了一大堆敵意和各種標簽,隨之而來的就是各路人馬的指指點點。


  也就是她太過淡然,加上除了上課沒有和同學接觸的時間,所以並不在意人家怎麽說。來紮刺的人發現自己才是最終受傷的那一個,那些不服氣經年累月就磨礪成了對她無端的討厭和耿耿於懷。


  開宴之後,果然如霍導所言,大家起先拘謹地相互問候,不出幾個回合便進入了暗暗裝逼的環節。


  “哎呀,我這個月到手工資才五萬三,那天早上真不該嘴饞繞去西川閣買那個一盒四位數的小點心,兩塊還不夠我塞牙縫,白白錯過了全勤,哎。”


  “你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來了,上次我去C家排隊想買那個新款包包,一個小孩兒拿著冰淇淋在過道上瞎跑,全濺我身上了。新包包沒買上,還倒貼了幾萬塊,你們說我倒不倒黴?”


  “哎兄弟,上次看你那輛大奔不錯,我也想換的,後來聽說方向盤手感不行,最後還是選了我手邊這個瑪莎。”


  “我今天是遲到了兩分鍾,沒辦法啊!小區門口遇到江市長,非拉著我一起打牌。”


  “……”


  鍾愈聽得目瞪口呆,心說怎麽會有人炫這種低劣的富,聽了一會兒她就不想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


  林舒航看她神遊天外的模樣,主動開口道:“這就不吃了嗎?我看你幾乎沒動。”


  “嗯,我不吃晚飯。”


  “這怎麽行,對身體不好。而且你這麽瘦,用不著減肥啊。”


  鍾愈不答。


  林舒航又道:“加個微信吧,老同學好不容易見一回,以前都沒留個聯係方式。”


  鍾愈微微挑眉,見他已經打開手機,也不好拂了他的麵子,便也點出了自己的二維碼。周圍的人一看,本著朋友圈的美女多一個是一個的想法,一個個不容她拒絕地來掃,不一會兒屏幕下方就多了幾十條好友申請,數量超出了她原有好友的總人數。


  鍾愈:“……”


  我要回家,就現在。


  林舒航是第一個被她點了通過的,忙不迭點開她的朋友圈,卻看到一片空白。他有些不舒坦,“你屏蔽我了?”


  話一出,剛才那幾位不請自來的“好朋友”也紛紛開口,“鍾愈你這就沒意思了吧,有什麽不能讓咱們看的啊?”


  “是啊是啊,畢了業就翻臉不認人了,藏著掖著的。”


  “說起來,鍾愈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從來不理會我們。”


  “你不知道嗎?聽說她是單親家庭,這缺愛的人啊,說不定心理有點……”


  鍾愈前不久才見了季蘅,本來就不舒坦,敏銳地捕捉到了“單親家庭”四個字,目光透過人群直接鎖定了那個正說得開心的男生。


  “你,”她微微蹙眉,“西川閣的點心沒有單價超過四位數的,你找錯地方了吧。”


  那男生正是方才月薪五萬三的“精英”,沒料到隨口吹的牛被她一下揭穿,當時就愣住了。


  這時候塑料兄弟適時站出來,“他哪句話說錯了嗎?你不就是單親家庭嗎?”


  “江市長的鄰居。”鍾愈朝他投去一瞥,“江市長住的地方,你這種渾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五百塊的低仿愛好者……應聘保安都費勁。”


  還沒等好兄弟狡辯,鍾愈站起身來,“有些謠言,我得解釋一下。我不是單親家庭,我爸確實去世得早,但我也沒有媽——你們的八卦情報搜集有誤啊。”


  喝酒的也不喝了,鬧騰的也止住了動作,所有人又像她剛進門時一樣默契地看過來。


  鍾愈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敢相信:我怎麽逐漸珹化了!這樣不好!


  林舒航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是同學,這麽多年沒見了沒必要說這些不開心的。”


  他拉過那對患難兄弟,“走走走,咱喝酒去。”


  眾人臉色變了又變,誰也沒繼續當出頭鳥,過了一會兒又各自親親熱熱寒暄起來了。


  鍾愈坐回座位,立馬打開微信怒不可遏地給霍璿琳彈了很多條消息。


  【這是群什麽妖魔鬼怪?】


  【說我缺愛?說我心理有問題?搞了笑了本小姐隨便勾勾手指頭就有一整個遊艇的吳彥祖來送溫暖,我會缺愛??!】


  【我真的無語到想拎著那個人皮球大的腦門對著紫安苑的大門來一個花式暴扣!!!】


  沒多久,那邊彈來回複,鍾愈瞪大了眼睛看清屏幕,發現頂上的備注名明晃晃地寫著“黑狐王”。


  黑狐王本人此刻驚訝程度不低於她:【啊這……不太好吧?我們還是得有點職業操守,輕易不能對人民群眾動手。】


  還沒等她從這場發錯人的尷尬中緩過神來,那邊又體貼地轉移了話題:【老同學見麵的感覺怎麽樣?】


  她這下隻得假裝前麵什麽都沒發生,洗腦自己那個半點不端莊不高冷的女人不是她。


  【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黑狐王“正在輸入”了幾秒,鍾愈以為他又有什麽長篇挖苦言論要發表,心想著正好抄抄作業以防這群人耐不住寂寞又來找事。畢竟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拿出去挖苦人,殺傷力一定能翻三倍。
-

  謝珹十分不適地扯了扯領帶,把盛無諍從一群女人中間拉了出來,“我要回去了。”


  盛無諍還沒回神:“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回去了。”


  “拜托,這才幾點,你是老年人嗎急著回家睡美容覺?能不能有點朝氣啊!”


  “我有正事。”謝珹說著,“不讓我走,你就等著絕後吧。”


  盛無諍睜大了眼睛,陡然揚聲:“你什麽意思?”


  謝珹挑了下眉,笑了笑。


  盛無諍後知後覺,他立馬朝人堆跑過去,不多時拉過來一個人,“立馬去!打飛的去!我把我的飛機和機長都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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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愈等了半天,那邊終於回複了,不過不是想象中的一長串陰陽。屏幕上短短一行字,語焉不詳。


  “沒信號了,漂流瓶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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