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
“賀衍?”崔卻在電話那頭重複道,“你說的是賀衍?”
“怎麽?崔助理,‘極晝’槍戰那天你也在場,別說你不知道我們抓了賀衍的事兒啊。”
“不是,當時我沒有注意這方麵的情況,但現在你一提這人,我倒是有了點別的印象。”
“什麽?”
“賀衍在道上地位頗高,別的地方不說,單是在嘉餘市,出入那些場合別人都得向他低頭的。他年紀輕輕,能走到這一步如果說完全靠他自己,也不可能。”
謝珹這邊接收到的消息裏,賀衍確實隻是個無父無母,從小在貧民區長大的孤兒。至於憑什麽上位,他們得到的說法是“單打獨鬥靠能力”,聽起來確實很不真實。謝珹起初還和梁遲煜吐槽,說這人的經曆和玄幻小說男主角似的,身邊是不是還有百八十個能力超群的大美女陪著。
崔卻接著道,“賀衍能有今天,絕不單單隻是因為自身能力強。我跟著少爺,在很多場合聽到過這人的名字。印象最深的那一次,也就是唯一和他見上麵的一次,是在蘭城李家的宴會上。他當時戴著一個圖案猙獰的銀質麵具,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所以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鍾愈問道:“蘭城李家?”
謝珹麵色倏地一沉,薄唇輕啟:“寒武。”
“寒武——李崇山。”
話音一出,電話兩邊的人都靜了。
大概每個同年齡段的人都會擁有相同的一些記憶,可能是“年代限定”的社會大事件,比如某某年舉辦了什麽大型國際賽事,哪位哪位文豪學者壽終千古,又比如某個地區出現個驚天動地的大案子,變態殺人狂走進了大眾眼簾。
他們這些人小的時候聽到的印象最深刻的名字便是“寒武”——一個曾經轟動了三個省市的毒販。那時候爺爺奶奶教訓不聽話的小孩,用的還不是“讓警察來抓你”這種小兒科的嚇唬,隻要提一句“寒武”,小孩兒哭都不敢哭了。
鍾愈到底還是從小被保護得很好的,對這些轟動全城的新聞熱點人物的了解也隻在電視上,感受不出具體有多可怕,“所以,賀衍和寒武有關係?寒武不是十九年前就被槍斃了嗎?”
“野火燒不盡啊……聽說他還有一雙兒女,他被捕當年這倆人遠在海外,加上年紀太小,所以沒被連罪。崔助理,你那天見到李家現在的當家人了嗎?”
崔卻搖頭,又反應過來他們看不見,出聲道:“蘭城李家第一代當家人是寒武沒錯,但現如今的李家家主從來不露麵,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長什麽樣子,又是不是寒武的後人,隻知道他的代號叫做‘K’。”
謝珹“嘁”了一聲,“真會裝逼。”
他倒也沒忘了找鍾恕的茬:“鍾恕去李家的宴會幹嗎?”
崔卻連忙解釋:“李家明麵上也是有幹淨生意的,同是生意人,少不了往來。而且寒武死了以後李家也沒再出現過那些醃臢事,和普通商人之家並沒有區別。”
“沒出現過不代表不存在。”
謝珹加快了車速,“順著這條線如果能查出點大事兒來——最好直接把李家連根拔起,那我一定免費給宋歸雲當一個月鐵杆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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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愈這是頭一回見到賀衍本人,盡管抓到他少不了她的功勞。
男人的麵容十分年輕,五官俊挺,即便在獄中關了這麽久,依然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隻是臉龐輪廓有些消瘦,下巴上綴著青青的胡渣。
他抬頭時目光準確地透過單麵玻璃,撞進鍾愈的眼睛裏,陰鷙沉冷,沒由來地讓人感到一陣惡寒。盡管知道他看不到自己,鍾愈還是不適地別開了頭。
謝珹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觀察得這麽入迷?點評點評?”
鍾愈認真道:“長得挺帥的,但是……一看就是壞人。”
“你看誰都說長得帥,你的誇獎一點都不值錢。”
鍾愈剛要反駁,謝珹摸了摸下巴,思索著開口:“崔卻說,他在宴會上戴著個猙獰的麵具。古有蘭陵王覆麵上戰場,倒是有典可尋,但人家是因為長得特別好看啊。賀衍也沒帥到要擋臉的地步吧,我這種等級的美男子出任務都不遮臉。”
他琢磨著,“這是什麽非主流的新玩法嗎?”
鍾愈微微頓了一下,猶豫著說道:“普通人戴麵具對外,可能是不想在群眾麵前暴露自己的真麵孔,也可能是麵部有一些缺陷不欲讓人見到。”她倏然揚聲,“警方之前有見過賀衍的臉嗎?如果他一直是戴著麵具的,那麽除了他身邊特別親近的人,沒人知道他到底長什麽樣子,你為什麽就確定裏麵這個人就是賀衍?”
謝珹眼皮一跳。
“就連鍾恕那種二世祖,如果他一開始就拒絕配合調查,我們輕易也拿他沒有辦法。甚至就算他現在在我們手裏,也有很多辦法讓我們不得不放了他。”
“狡兔尚有三窟,一個踩在刀尖上生活的人,怎麽會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呢。起初我以為賀衍隻是普通的黑/社會,被抓到也沒什麽可疑。但他能和李家搭上線,顯然不是一般人——起碼不輸於鍾恕。隻要他想,從警方手中逃脫的機會太多了。”
話音一落,謝珹直接開門進去,鍾愈連忙跟上,以防賀衍當天真的在謝珹眼皮子底下來了一出狸貓換太子。謝隊長向來死要麵子,如果發現自己真被耍了,顏麵掃地,難免惱羞成怒,傷了人就不好了。
裏麵的男人不是第一次見他,居然一副與老友寒暄似的模樣,站起來伸手:“謝警官,又見麵了。”
謝珹當然不會跟他握手。
賀衍毫不尷尬,自己收回手,又轉向鍾愈,看清了她的臉之後曖昧不明地低聲笑了笑,“這位沒見過麵的警官,你很美。”
鍾愈皺了下眉。
男人頂著一張標致的臉蛋,卻用來做油膩的表情,實在暴殄天物。
她揚了揚下巴,神情頗為倨傲,珹裏珹氣地來了一句:“確實,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我美,還用你說嗎?”
賀衍也不生氣,彎唇笑了笑,眼神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量。
謝珹往鍾愈身前站了站,阻隔了那道視線。他個頭很高,一般難以遇到可以平視的人,而目下這人身形卻不輸於他。
“你是誰?”
“什麽?”
“你是賀衍,還是別的什麽人?”
“我當然是賀衍。”男人淡然地笑了笑,“你們不是已經證實過了嗎?我倒是可以撒謊,可你們公安係統又不是擺設。”
謝珹不言不語地盯著他,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對上謝珹的眼神。
“謝警官今天來找我,想必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他語氣平緩,謝珹卻覺得話裏有話。
果不其然,賀衍又開口:“實不相瞞謝警官,雖說警匪天生不對付,但你我又沒什麽深仇大恨,何至於鬧成這樣。如果你不多管閑事,我其實很願意和你相安無事下去。”
謝珹不笑的時候,臉上半點“和藹可親”的影子也找不著,微眯著一雙眼睛,生硬地透出幾分淩厲刻薄來,“你也知道你隻是個‘匪’,說話這麽張狂,我還以為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是嘉餘的土皇帝,不是個可憐巴巴的階下囚呢。”
“如果我沒猜錯,我應該是個很有分量的‘階下囚’,起碼你暫時動不了我。對嗎?”
謝珹神情漠然,大有一副“你愛說不說我先問你我就是狗”的意思。
賀衍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到你毫發無傷地坐在我麵前,我真是有點失望。我原本以為再見麵的時候,你多多少少會掛點彩,看來是手底下的人偷懶了。”
謝珹挑眉,“怎麽,你料到我早晚會查到你,準備搶先一步把我弄死?”
賀衍悠然的眼神又晃回了鍾愈身上,帶著調笑和一些輕薄,“這位漂亮的警花兒,最好不要總和他同行,如果你受傷了,我會心疼的。當刑警很辛苦吧,如果是我,一定不舍得讓你勞碌奔波。”
鍾愈一抬頭,“我現在知道為什麽反派總是死於話多了,創作果真是來自生活。還有,綠茶的人設不適合你,你挑撥關係的技術太差了。”
賀衍的笑容僵在臉上。
謝珹道:“嘉餘市流進來的‘郵票’是因為你吧。”
“你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問我呢?”
“和你接頭的人是誰?”謝珹話頭一轉,“你和蘭城李家是什麽關係?”
“謝警官這麽聰明,還會猜不到嗎?十幾年前,你們這些無能的警察損失了多少人,才換下了寒武一個人的命。一棵上了年紀的古樹,紮在泥土之下盤根錯節,隻不過失去了一根枝幹,哪裏就會輕易倒下呢。”
謝珹的腰杆不經意間挺直了,抬眼朝監控攝像頭掃了一下。
賀衍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我記得當年活到最後的那個臥底條子……哦不,現在該尊稱一聲烈士了。他那時候才不到三十歲吧,和你現在差不多?有妻有子,家庭和睦,偏偏要來管這種閑事。死的時候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一地,還拖著那具殘破的身體朝他家的方向爬……叫人好不感動啊。”
“別說了。”
“寒武身邊的人都是殺人老手,劃下來的刀口也很漂亮,他的死狀被拍攝保存了下來。嘖,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好人’確實格外不同一些,他的血比我見過的人都要鮮豔——這張圖是我的珍藏之一呢。”
“我讓你別說了!”
謝珹紅著眼睛站起來,猛地前傾過去,揪著賀衍的衣領,“我他媽讓你閉嘴,你沒聽見?”
“隊長!”鍾愈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謝珹就著他的胸口把人往前一推,賀衍沒骨頭似的被摔回了原位。他笑著撣了撣衣領,“謝警官還是年輕。當年那位警官據說和同為臥底的同事拔槍相向,還麵不改色。”
鍾愈即便不知道謝珹為什麽反應這麽大,此時也聽出賀衍是在刻意激怒他,一時間麵色陰沉了許多。
謝珹呼吸亂了一瞬,握緊的拳頭陡然鬆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藐視著賀衍,“希望你上刑場的時候也可以這麽硬氣。”
賀衍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拭目以待。”
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或許會在……寒武再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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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珹出了門,四周環視了一圈沒見到有人,這才鬆了口氣,轉頭囑咐鍾愈:“我們今天提審賀衍的事情不要告訴梁遲煜。”
“為什麽?”
謝珹捏了捏太陽穴,“他說的那個烈士,是……梁遲煜的父親。”
鍾愈睜圓了眼睛,謝珹起初也和她提起過梁遲煜父親殉職的事,卻沒想到是以這樣悲壯的情形去世,一時啞然。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老梁警官當時為什麽要接下這個任務呢?我是說……他有妻有子,難道就非他不可了嗎?”
“因為他是當時最合適的人選。他有家人,其他的警察也有家人,誰都不特殊。我不能代表他說他當時的想法,他有他的胸襟和責任感。況且在他選擇接受這個任務時,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怎樣了,不也依舊應下了嗎?”
鍾愈低下頭,就在謝珹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她悶悶地出了聲:“如果有一天,你也是合適的那個人,你會不顧一切去接受這個任務嗎?”
謝珹愣了一下,當下就想說“會”,話到嘴邊突然又止住了。他倒是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孑然一身瀟灑得不行,就算現在上頭下令讓他隔天扛槍上戰場他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現如今麵對著鍾愈,他隱隱覺得有些難以割舍的情緒在,無法再毫不猶豫地做出一些奮不顧身的決定了,像是會……舍不得。
他抿了抿唇,視線從她的頭頂看下去,順著她卷翹的睫毛一直對上她的眼睛,須臾才吐出一個字:“會。”
鍾愈微怔,像是不訝於他的回答,又有些意料之外的難以回應。
謝珹屈指輕輕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得張揚:“但我長得太帥了啊,光芒過於耀眼的人很難融入人群的嘛,我可能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他故作輕鬆,“那我倒要問你了,剛才裏頭那個狗東西說跟著我會有危險,假如剛才我們在山路上遇襲,你會怎麽辦?”
鍾愈覺得莫名其妙,“我能怎麽辦,當然是和你在一起啊。”
“我要是受傷了呢?我下車去和歹徒火拚,受了重傷,你會自己開車跑嗎?”
鍾愈半點沒遲疑,斬釘截鐵道:“絕不會。”
謝珹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麽快,心頭塌陷了一塊似的。
他幾乎要被鍾愈散發的正義光輝晃瞎了眼睛,頓時覺得她腦袋後麵緩緩升起了金色的光環,順便自我腦補成了愛心的形狀。
謝隊長心下熨帖得不行,剛才那點壞心情轉瞬煙消雲散了。
我怎麽可能自己開車走呢?鍾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不成立:我又不會開車,想跑也跑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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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案子牽扯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條線(其實也沒有很多我吹牛逼的),而且還要談戀愛,最好是攢多點一次性看,不然過程中可能會覺得有點慢吞吞的,會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