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連

  鍾愈一向不愛和家族裏的親戚朋友交往,原因無他,隻是覺得留有這種顧念著血緣抹不開麵子的羈絆在,很多事上都會受限。


  但她還沒有完全脫離家族的能耐。盡管鍾靖各方麵都看不上她,仍然執拗地想要把她往那個位子上推。除卻那些與她站對立麵的伯伯姑姑,餘下的想要拉攏她的人也時時都在努力著。


  鍾恕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打著兄友妹恭的幌子欲想從自己身上謀求利益的人。


  這個男人留給她的印象以負麵居多,大半還與謝珹那個狗男人重合。鍾愈少有對謝珹表達直接性不滿的時候,那點對他做派的不喜便統統轉移到了鍾恕身上。


  鍾愈既不想和鍾恕扯上關係,但又無法完全不去管這件事,畢竟關係到的是整個鍾氏。


  她的糾結與煩躁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她的身邊有個謝珹在,此人天生一顆七竅玲瓏心,能輕易看透別人心中的想法一般。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打消同伴的一切為難與顧慮。


  “待會兒鍾恕來了,你就別出現了,有什麽事情我會問清楚的。”


  鍾愈看著他,有些猶豫:“我聽說鍾恕這個人表裏不一,他不一定會實話實說。”


  謝珹樂了:“任他在外頭多風光,在我的地盤你還怕我從他嘴裏撬不出真話嗎?況且按規定,你和他有這層關係在,確實不方便參與。”


  他說到這裏時頓了頓,眉梢籠上一層疑惑,“不過他……真的是你堂哥嗎?血親那種?不是什麽少奶奶為了鞏固自己在豪門的地位借腹生子出來的綠色轉基因產物?”


  鍾愈揚眉:“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謝珹攤手:“我總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有點不懷好意。一般來說,男人對女人露出這種眼神,心裏多多少少都是有點黃顏色的想法的。”他戲謔地笑起來,“而且你們這種豪門世家,一定有很多故事。”


  鍾愈被謝珹的腦洞折服了,當下真的想剖開此人的大腦看看裏頭裝了多少盤盜版光碟。


  她歎了口氣:“你的想象力能不能不要這麽天馬行空啊,豪門撇去那層金光閃閃的外殼,也不過是由一群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普通人組成的小家,哪來的那麽多狗血故事。而且我們家的家教嚴厲得很,但凡有人想找事兒,也得看我祖父的棍子同不同意。”


  謝珹一臉的不信,“可能是你沒看到呢?你又不怎麽回家,再說了人家搞變態也不一定告訴你啊。”


  鍾愈:“……”


  她腦海中飛快閃回,猛然記起了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來。再看向謝珹時,眼神裏就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因素。


  謝珹縮了縮脖子:“你幹嘛這麽看我?你饞我?”


  “原本我猜測鍾恕近來這麽頻繁地對我示好,是想拉攏我幫他奪權。但我剛才想到了關於他的一些傳聞。”


  “什麽傳聞?他其實是女扮男裝的?我早就懷疑了,他胸肌那麽大……”


  “他對相貌好看的男人的興趣遠勝於女人。”鍾愈含著笑意對上謝珹的雙眸,“隊長,你特別好看。”


  “……”


  “而且他原本從來不和我有聯係的,每逢祭祀的節日我才回家,和他至多也隻有點頭的交情。他單方麵地和我來往,是在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之後。”


  “…………”


  “你說,他會不會其實是想通過我來找你啊?”


  “………………”


  鍾愈難得看到謝珹吃癟,得意地笑出聲。


  謝珹屈起食指指節在她的前額上輕輕敲了一下,也跟著她笑:“我承認我特別好看,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對我心動都在我的意料之內。我爹媽別的沒給我,光是這張絕色的容顏就值得我感謝他們一輩子了。”


  “……你說有沒有可能,你更應該感謝的是他們給了你這張擅長胡說八道的嘴?”


  他正要離開的手指在她眉心處停頓了一瞬,笑意也收斂了起來。


  鍾愈幾乎以為他要生氣了,醞釀著想要道歉,結果他也隻是俯下身,凝視著她的眼睛:“小鍾警官,你的話術還需要多多練習——你和我什麽時候在一起了?模棱兩可的表述,是很容易讓聽眾誤會的。”


  他的聲音有意放低,吐字時嗓音中帶著一絲沉啞的撩人。鍾愈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漂亮眼睛,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謝珹的表情正經得很,半點沒有調笑的意味在其中。


  她居然認真地思考了一瞬“在一起”的問題,湧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那潘科長怎麽辦”,過後她就這樣不合時宜地想起謝珹的那些好來。


  綜合觀察,他確實既有溫柔體貼的一麵,也不乏風趣幽默,還經常會送她回家。忽略那些都可以被顏值抵消的缺點,他……似乎真的如梁遲煜所說的那般不錯。


  鍾愈覺得心口傳來一陣細密清脆的,東西破裂開來的聲音。


  謝珹故作正色的模樣沒能維持多久,嘴角勾起一個堪稱放蕩的微笑,“鍾警官,你的臉好紅。”


  鍾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身、身體好,麵色紅潤有光澤,這很正常。”


  “正常嗎?”


  她加重語氣,不知道是在說服謝珹還是說服自己:“這很正常。”


  謝珹直起腰,朝門外走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我都看出來你是被我的美色迷到了,不過呢,這也確實很正常。”


  “……”


  直男的自信真可怕。


  他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一會兒,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不信謠,不傳謠”,然後才大步離開。


  鍾愈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聽出來他是在回應自己說的關於鍾恕的八卦。她伸手托住發燙的臉頰,笑意蔓延開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而發笑了。
-

  鍾恕到市局時,熟門熟路地要找鍾愈。引路的警員把他帶進來,坐在他麵前的人卻隻有謝珹一個。


  “怎麽隻有你,我妹妹呢?”


  謝珹嘴裏叼著根煙,燃了三分之一,灰燼撲簌簌地掉落在桌前的煙灰缸裏。他微眯著眼挑眉看向鍾恕,“買咖啡去了。”


  鍾恕鏡片後麵的一雙桃花眼睜圓了一圈,“你讓我妹妹跑腿去買咖啡?她還同意了?”


  “怎麽了,你妹妹腿腳有問題?”


  鍾恕驚詫地對謝珹暗中展開了反複的打量和觀察,順便嘖嘖稱奇:“我妹妹從小被當成公主慣大的,你居然使喚她做事。”


  謝珹被他的眼神弄得直冒雞皮疙瘩,想到鍾愈剛才和自己八卦的小道消息,不由得對鍾恕產生了一些異樣的悚然,心想著艸,他為什麽這麽看我,這小白臉該不會真對我有意思吧。


  我這該死的魅力!!!


  鍾恕還在那邊沒完地說著自己的難以置信:“你知不知道,就連我祖父母,都從來不會讓她親自倒一杯茶,你居然,你居然……”


  “市局南北兩條街,你隨便去打聽打聽都該知道在這裏我就是爹,讓她買個咖啡怎麽了?我又沒讓她去地裏種咖啡豆。”


  鍾恕平時大概沒什麽機會被人傾倒土味狠話,心說這男人不僅討厭還幼稚,嗤笑了一聲:“您幾歲啊。”


  “十八。”


  “……”


  “鍾先生,寒暄過頭了,該進入正題了。今天找你來,不是相親……呸,不是聊天的。”


  鍾恕沉著臉坐在他對麵,“到底是什麽事?”


  謝珹也嚴肅起來:“我們在一家叫‘ALLURE’的酒吧抓了一群聚眾吸毒的小年輕,‘ALLURE’這個地方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吧,聽說,是你的地盤。”


  鍾恕驟然蹙起眉,聲音也冷淡了許多:“我名下很多產業,你說名字我不一定記得。但我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觸犯法律底線的事情。”


  謝珹把燒到末尾的煙頭碾滅在煙灰缸裏,指尖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


  “蔣平戈這個人,你認識嗎?”


  鍾恕閉眼在腦海中探尋了不多時,便記起來:“認識,他曾經求我幫扶一個工程,我給了他錢。”


  “你們關係很好?”


  “不熟啊,你不提我可能都想不出這一號人了。”


  謝珹指尖一頓,“不熟你還給他錢,工程項目的款項也不是三五千塊可以隨便打發的吧。”


  鍾恕扶了扶鏡框,抬手解開袖口上精致的金屬紐扣,將襯衫袖子往上卷了一圈,露出手腕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手表。


  他笑道:“我心情好就給咯,反正六七位數對我來說也隻是點零花而已。給了他,促成了這個項目,我說不定還能得到點回報;就算賠了,也不痛不癢。何樂而不為呢?”


  他那雙修長白皙,一看就是泡在人民幣裏養大的雙手交疊在桌麵上,表盤上的鑽石在頂端射下的燈光裏溢彩流光。


  “警官,你們工薪階層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這樣。蔣平戈並不是特別的一個,除了他,我也數不清自己善心大發的時候幫了多少個和他差不多的人。畢竟我這個人向來心軟,不懂得拒絕他人。”


  謝珹一邊在心裏把這萬惡的有錢人罵了八百遍,一邊冷著臉道:“我勸你態度放端正點。這次在蔣平戈一行人身上搜出來的毒品先前嘉餘市沒有出現過,而且牽扯到一樁謀殺案,情況有多嚴重想必也不用我多做解釋。這家酒吧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又是不是知情人,直接影響到你今天能不能平平安安出這個門。”


  鍾恕冷冷地注視著他,心中暗暗揣測著這位警官的心理。而對方顯然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纏,他閱人無數,卻也完全看不透這副皮囊之下藏著的到底是張什麽麵孔。


  最後他隻好退讓一步:“我確實不清楚這件事,不介意的話,我讓我的助理去查一下。如果真的和我有關,我一定親自把那個傳播毒品的人找出來。”


  謝珹點了點頭。


  崔卻效率很高,查到的結果證明“ALLURE”確實是鍾恕名下的產業。鍾恕說自己產業很多記不清楚也並不是吹牛,很多他本人無暇打理的店麵一般都會交給手下人。開什麽店,經營什麽營生,他也不會過問。


  得知結果後鍾恕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無論如何,他算是落了個無妄之災。


  “阿卻,這地方是誰在負責,立馬去查清楚。”


  崔卻領命,謝珹默許他離開。鍾恕想想還是來氣,也打算跟著一起去,卻被謝珹叫住了。


  “大慈善家,這事兒沒查清楚之前,你是不能走了。”


  鍾恕腳步一頓,黑著臉坐回了原位。


  兩人麵對麵沉默了片刻,他開口:“我妹妹怎麽還沒回來,買咖啡用得著這麽久嗎?”


  “騙你的,我怎麽可能真讓她去買咖啡。”


  鍾恕不語。


  “買給你喝,你配嗎?”


  “?”


  鍾恕聽出他是想挑事兒了,也不再忌憚這人警察的身份,冷笑道:“謝警官,鍾愈是我們鍾家的人,你和她才認識幾天?”


  “九十八天,你這麽一提醒我確實該考慮考慮百天紀念日該幹點什麽有意義的事情了。”


  鍾恕:“?”


  他隨便一問,這個人怎麽連天數都記得這麽清楚啊還說的這麽一本正經,關鍵他本意也不是在提問啊靠!而且百天紀念日又是什麽鬼,不就是一起上了個班?


  “鍾先生不舒服?”


  “沒有,我就是拳頭硬了。”


  謝珹正得意:想不到吧,跟我杠你還差點火候。


  他剛要乘勝追擊兩句,梁遲煜在外頭敲了敲門,“阿珹,出來一下。”


  謝珹吹著口哨晃晃悠悠地起身,居高臨下地欣賞著鍾恕鍋底一般的黑臉,然後朝門外走去,順便不忘“砰”地大力關上門。
-

  “你剛才說什麽九十八天?”


  “鍾恕問我和鍾愈認識幾天了。”


  “你記得這麽清楚?”梁遲煜有些驚訝,看來這倆人之間果然有故事。


  謝珹嗤笑一聲:“怎麽可能,我隨便說來誆他的,沒瞧見這人話都說不出來了嗎。”


  梁遲煜:……終究是錯付了。


  “你找我什麽事?”


  “蔣平戈和蔣浸涵被保釋了。”


  謝珹眉宇間的喜色淡去,沉聲道:“怎麽回事?”


  梁遲煜也很無奈:“廳長的秘書親自來的,是蔣秋托的關係。”


  謝珹垂眸,“嗬,還真是有點能耐。但這個蔣浸涵身上還有些事有疑,找兩個人盯緊了她,有什麽動作立刻告訴我。”


  “好。那蔣平戈……”


  “你和琳妹妹親自盯著。”


  正說著,鍾愈和叮叮也匆匆回來,看叮叮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定是剛剛見完羅無憂了。


  謝珹正經時正經,該八卦的時候也不閑著,“司徒夜闌,今天有什麽收獲啊?有鍾警官陪著,人家總該實話實說了吧。”


  叮叮覷著鍾愈,回道:“羅無憂說小鍾長得有點姿色,問她願不願意給自己的下一部劇做女二。”


  謝珹樂了,“挖我的牆角?小鍾警官,你同意了嗎?”


  鍾愈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她長得沒我好看,我為什麽要給她當女二。”


  謝珹愣了:“你就這麽回的?”


  “不是,我還說了‘你好’和‘謝謝’。”


  “……”


  她的表情太淡定,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噗嗤”笑出聲。


  梁遲煜豎起個大拇指:“小鍾不愧是阿珹親自帶出來的人,珹言珹語深得真傳。”


  叮叮擦了擦淚花,“小鍾不也一樣被身邊人影響了嗎,還說我呢!”


  謝珹胳膊搭在叮叮的肩上,也沒為自己辯解,“好了,那你們這一趟有什麽新收獲沒有?”


  “羅無憂告訴我們,《且映江月》明天就要重新開拍了。投資方看準了宋歸雲的流量,不想白費這個劇本,所以追加了資金和人員。明天,所有主演都會到位。”


  “所有主演?羅無憂也會去?”


  鍾愈點點頭。


  謝珹摸著下巴沉默了片刻,“那我們明天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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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還是正常人先動了心:-)

  “那潘科長怎麽辦”的梗詳見相親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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