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
停了連日的高強度工作,又難得不再膽戰心驚地睡了好覺,宋歸雲麵色比原先好了許多,恢複了電視裏那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模樣。
他邀請二人坐下,這次提前倒好了茶。
“二位警官,是查到什麽了嗎?”
謝珹看了眼鍾愈,後者清了清嗓子,麵無表情地開口。
“這事兒應該我們問你吧。那個一直糾纏你不放的人,你覺得會是誰?”
宋歸雲頓了頓,然後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警官您……這是什麽意思?”
鍾愈不理會他的異常,緊跟著道:“你出道那年才十六歲,那時候跟著你的老粉也算可以說看著你長大吧,你就沒有一些印象格外深刻的人嗎?”
宋歸雲收斂了笑意,眼神也躲閃起來。
“宋歸雲,”鍾愈放軟了聲音,“你的人生才剛剛起步,未來前途無量,你想在這件小事上耽誤自己嗎?那你過去四年的沉寂與辛苦,豈不就白費了?”
“警官……我……”
他徹底垂下頭,肩頭一聳一聳的。
鍾愈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謝珹的視線跟著她伸出的手掃過去,不屑地輕嗤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看不起宋歸雲還是看不起誰。
宋歸雲紅著眼睛看向她,最後又滿懷顧慮地祈求了一句:“我說了,可不可以不要讓別人知道是我……就說,就說是警方自己查到的,和我沒關係。”
謝珹道:“你沒殺人放火當然和你無關,而且本來也就是我們查到的。”
宋歸雲得了他這陰陽怪氣的保證,才放鬆了一些,道:“我們這個職業,受到一些特別瘋狂的粉絲的騷擾其實很普遍的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我輟學轉投娛樂圈,起步並不順暢。不紅、沒作品、沒名氣,認識我的人一隻手都數得清。別人在機場一下飛機千百個人一擁而上,而我永遠隻有我自己和助理。說不失落是假的,我也會羨慕那些前輩。”
“就在我以為這種情況會持續很久很久,決心坦然接受的時候,因為一張生圖,我突然在網上有了一點熱度。也就是這次之後,我漸漸有了接機的粉絲。”
“人人都慕強,就連我自己也不例外,所以我也明白不會有人一直支持一個默默無聞的十八線小明星。熱度過去,賓客散場,原先簇擁的粉絲失去了熱情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早就告訴自己,不必為這些事情傷心。”
“但有人一直堅持陪伴著我,她追著我的每一個行程,參加我的每一次大小活動,為我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發到網上,吸引來了很多粉絲。因為經常看見她,或者說……也隻有她,所以我對她印象深刻。”
鍾愈默默將霍璿琳發給她的那張背影照片遞到宋歸雲麵前,“是這個人嗎?”
宋歸雲大致看了一眼,便道:“是她。”
謝珹拈起照片橫看豎看,疑惑道:“這張照片就一個背影,臉都沒露,你怎麽確定就是?”
宋歸雲笑了笑,“警官,如果是您,您會認不出一個陪伴你許多年一直支持你的人嗎?”
謝珹身邊壓根兒沒有這種這麽對他的人,心說我怎麽知道,但他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混得太差勁,隻好硬著頭皮說:“應該……輕易能認出吧。”
“之前我並不知道究竟是誰一直盯著我,也更不會猜到她的身上。可是……就是因為太熟悉了吧。”他苦笑了兩聲,“偶然的一天,我在家裏發現了一個很小的吊墜,別人看到可能就覺得隻是個普通的小飾品,但我認得出來,那是我出道一周年的時候她親自設計的周邊。”
“周年見麵會那天她準備了很多個,免費送給來現場的粉絲,但其實也沒有幾個人願意來看我,所以最後還剩下了許多。我離場時,第一次和她說話,我說吊墜很可愛,希望她給我一個。”
“她很開心,從她的眼神裏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支持我的。她還從脖子上摘下一枚一模一樣但是材質不同的吊墜,讓我在上麵簽名。這東西太小了,所以當時我隻能勉強在一麵寫了個‘S’,代表我的名字。她告訴過我,她這枚吊墜是獨一無二的。”
鍾愈道:“所以你的猜測其實早就得到了印證,那為什麽又要來報警?還有你手上的傷口,為什麽作假?”
宋歸雲愣了愣,“你們知道我的傷……”
謝珹冷笑了一聲:“下次要是真心求死,多查查資料做好準備,不然白白流血留疤。”
宋歸雲愧疚地低頭,許久才小聲說:“她四年來對我的支持我是不可能隨便忘記的,但是我也實在受不了她這種行為。不管我走到哪裏住在哪裏,她都要跟過去。半夜敲門還算輕的,短信騷擾電話恐嚇我也可以忍,但是她三番五次潛入我的家,我……我是真的很害怕。”
“其實我早就該注意到了。有一次我在老家的街上遇到她,因為我的出身並不光鮮,所以……我老家的信息是嚴格保密的。當時她說她也住在那裏,我以為她和我是老鄉,所以以後再遇到我就沒奇怪過。”
“而這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監視。如今……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更加無法揪出她的身影,隻能自己一個人在痛苦和驚慌中度過一夜又一夜。我覺得我過得真的特別沒有尊嚴。”
鍾愈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你報警不就好了?她非法入室,即便不偷不搶,也能關個幾個月長長記性。而且你早知道是她,買個監控裝在家裏及時取證不就行了?”
宋歸雲艱難地說:“我也不是沒想過,可經紀人不讓。他說……他說每個明星都有這種經曆,我並不是特別的。如果公開這件事,會讓粉絲們心寒的……他讓我不要傷了粉絲的心,因為這個人和別人不同,她知道我出道至今的點點滴滴,隨便找兩件小事做做文章,編點證明,都會對我有很大的影響。他讓我忍一忍,很快帶我搬出去。”
商人重利,期間辛苦還是算在了勞工身上。
“那你這次報警是因為?”
“這次我是真的忍受不了了,我被她搞得精神衰弱,不敢出門也不敢待在家裏,整天渾渾噩噩……求死也是真的,隻是中途我的助理正好買了生活用品來我家,及時攔下了我。我以死相逼,他們才同意讓我來報警,但是條件就是模糊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粉絲的身份。”
“周梓沁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我根本不知道,她隻是個幌子而已。我提她的時候故意把她的死亡和我自己被‘奇怪的人’暗地監視兩件事聯係起來,隻是想讓警方重視這件事情,然後在查她的時候能夠順便查到我身邊的這個人。”
謝珹“嘖嘖”感歎了兩聲,“敢情你是拿我們當槍使呢。你假裝不知道是誰在監視你,以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白蓮身份報警,等我們查出那個暗地裏的人之後就算知道了她是你的粉絲,也不關你的事,你隻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宋歸雲十分歉疚,又焦急地請求道:“警官,我是真的……被逼無奈。一麵是前程,一麵是人情,我哪邊都不好選擇。誇大情況報假警是我的不對,但是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公開這件事……”
謝珹無所謂道:“公開了又怎樣?”
“公開了……”他頹喪地垂眸,“那我的粉絲們一定會對我很失望,會覺得我這個人無情無義,很冷酷吧。而且我的經紀公司也不會支持我的做法,到時候說不定我就……”
“你想錯了。”鍾愈淡淡道。
宋歸雲不解地看著她。
“你的粉絲不僅不會對你失望,反而會更加心疼你。就算是失望,也該是失望你這種長期懦弱隱忍的行為,而不是你公開了一個原本就做錯事情的人的身份。經紀公司和你利益相連,對他們來說你隻是個賺錢工具。工具人開心與否根本不重要,隻需要乖乖聽從安排就行了。而粉絲卻是真真切切被你這個人吸引,不求回報地愛你的人,她們絕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放棄你。”
“真……真的嗎?”
鍾愈偷偷看向桌底手機屏上霍璿琳發給她的粉絲留言,複述完這幾句概括性的內容後認真地看向宋歸雲:“真的。”
她一向冷淡的麵容此刻在宋歸雲眼裏就是安心的保障,聽她一句承諾,宋歸雲緊繃了很久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
即便宋歸雲說了周梓沁的死因隻是他隨口找來當擋箭牌的理由,但是因為三個死者之間的共同點,他依舊不能置身事外。而這個監視著他的神秘粉絲,和這件事究竟有無關聯亦不能下決斷。
弄清楚前因後果,接下來就是找出這個人。
謝珹問道:“那這個人,你知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本以為宋歸雲能提供點信息,沒想到他卻搖搖頭,“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沒告訴過我。不過我知道她長什麽樣,如果見到我能認出來。”
其實他們在薑淼拍攝的視頻裏看出這人是從14樓陽台出來,她或許就住在那裏,查出人也很容易。
宋歸雲又思索了片刻,靈光一閃,連忙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微博賬號,她原先是我的站姐,我的工作室曾經轉發過她拍的照片,所以我有印象。”
他給助理發了條信息,下一秒一個賬號就傳送到了眾人麵前。
-
“蔣浸涵,女,二十五歲,目前在慈雲影視公司當個掛名總監,至於監什麽也不清楚,因為這家公司是她外祖父開的,你們懂的。蔣浸涵小時候父母離異,父親家庭平庸,是分區派出所的警察,母親出身書香門第——畢竟家裏有公司,她在中學教過十幾年書,後來不工作回家安心當富婆了。蔣浸涵跟媽姓,但是父母離婚後跟了她爸。後來她媽再婚,招了個入贅老公,又給她生了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叫蔣平戈。以上就是她的基本信息。”
王簡說罷,一群人神色各異。
鍾愈第一個不理解:“她的家庭情況不錯,父母還都有很體麵的職業,怎麽就當了變態……”
謝珹倒是不以為然:“原生家庭又不是百分百會影響一個孩子的成長,惡棍生的小孩也不一定會長成惡棍啊。”
王簡繼續說道:“十四樓那戶的戶主是蔣浸涵母親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蔣浸涵工作之後為了出行便利想要租房,正好那個學生有很多空著的房產,索性就賣了個人情給昔日的恩師,讓她免費借住。所以我們最初沒能查到這棟公寓樓附近有什麽可疑人物。”
謝珹回放了幾遍蔣浸涵爬窗子的片段,嘖嘖稱奇:“有這身手膽量幹點什麽不好。小偷都不一定敢把自個兒掛在十五層樓,她偶像是蜘蛛俠?”
“她偶像還真的就隻是宋歸雲。”
王簡把資料投到屏幕上:“這四年來她的每一次出行幾乎都是為了追宋歸雲,所有的大小活動、往返航班高鐵等等都從不缺席。宋歸雲第一次以男主角的身份出演《逢月》,剛播了幾集就火了,她也是在這部劇播出後搬到了宋歸雲家樓下。”
鍾愈手頭攥著隻筆來回轉,更加嚴肅起來:“她既然在影視公司上班,知悉宋歸雲的行程倒也正常,但她是怎麽查到宋歸雲老家的地址,而且每次都能第一時間得知宋歸雲的號碼的?她跟著父親生活,母親雖然有錢有勢,但似乎不太管她。那一個普通的小康家庭中的孩子,有這麽大的能耐?”
謝珹嗤笑了一聲:“你都說了她跟她爸生活。她爸不是警察嗎?是什麽警種來著?”
王簡接話道:“戶籍警!”
謝珹攤手:“看,這多容易。就算是普通的民警也是可以查的,不過權限不允許。但是一個單親爸爸,自覺對女兒有所虧欠,鋌而走險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男人和女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似乎不把對方幹下去就不會住嘴似的。
謝珹開門,不耐煩地吼道:“要吵架滾出去吵,這裏他媽的是菜市場?”
麵前比嗓門的男女不是別人,正是霍璿琳和那個小殺馬特。
小殺馬特似乎剛醒酒,兩隻手被霍璿琳反剪在身後,正罵罵咧咧地威脅她放手。
鍾愈聽聲音覺得耳熟,從謝珹身後探出頭來看了看。
小殺馬特被謝珹吼了一嗓子,剛要還嘴,一眼看過來正見到謝珹身後站著的鍾愈。
他也不嚷嚷了,一臉見到親人似的歡脫著要奔到她麵前,意識到自己被霍璿琳控製著後,嘴卻沒閑。
“鍾小姐!鍾小姐是我啊!”
他當天的銀色挑染如今又換成了個五顏六色的新樣式,鍾愈一時沒認出來是誰。
謝珹神情有些一言難盡,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麵前的人,垂眸看了鍾愈一眼,促狹道:“你的桃花債,開得挺……挺那什麽,多姿多彩的。”
鍾愈皺著眉看了一眼麵前扭動得像條待宰割的魚似的少年,疑惑道:“你認識我?”
蔣平戈簡直要哭了:“我們在‘極晝’見過,您忘了嗎?四少的局!我是蔣平戈!”
話一出,門後三個人都愣了一下。
鍾愈到底是沒記起‘四少的局裏的蔣平戈’是何人,但他們都知道,蔣浸涵同母異父的弟弟——就叫蔣平戈。
※※※※※※※※※※※※※※※※※※※※
關於查閱公民信息的內容是我編的,不過普通民警好像確實沒有權限深入查看,基本信息是能看到的,但輕易也不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