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尾聲
快走到靈府的時候,靈竹蘇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流雲,笑著說道:“每次醒來都能看到雲哥哥,真好。”
流雲俯身貼住她的額頭,臉側的淚水落入靈竹發間。“每次你昏過去我都擔心得要死,一點都不好。”
靈竹抱住流雲的脖子,小聲地道歉。“雲哥哥,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流雲緊緊抿著唇,不讓抽噎的聲音泄露出來,眼圈一直泛紅。
靈竹又問:“雲哥哥,我沒告訴你,你生氣了嗎?”
“我從來不生你的氣。”流雲更用力地抱緊她,抬腿邁上台階。
“雲哥哥,可我還是要道歉。”靈竹把頭埋進他胸前,“不能跟你成親了,對不起。不能過年時看著我們的兒女玩小花炮了,對不起。不能讓你看到我白頭發的樣子了,對不起。我不會說甜言蜜語,還老是故意給你添麻煩,許下的承諾一個都做不到,對不起。雲哥哥對我有多好,我知道的。這輩子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下下下下輩子,加起來都還不清。”
“你不用道歉的,前世受了那麽多苦,這輩子就該讓我來疼。”流雲低頭,看向靈竹的眼睛。“不過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下下下下輩子,你都要找到我,愛上我,待在我身邊,一直一直,直到把欠我的那些,都補回來為止。”
“好。”靈竹笑起來。“就算還清了,我也要待在你身邊,趕都趕不走。”
“我求之不得。”流雲費力地把靈竹往上抬了抬。
“雲哥哥,你累了吧?我可以自己走。”
流雲慌忙阻止。“你可以再胖很多,我都抱得動。”
回到靈府的時候,祈歲正焦急地等在門前,見他們回來,慌忙趕上前探視,卻在看到靈竹的那一瞬間,酸了鼻子。
靈竹被禁錮在流雲懷裏,四肢無力,但還不老實,洋洋得意地說:“我贏了哦!很厲害吧?”
祈歲眼睛看向別處。“是神祖贏了吧?”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嘛,自家人,分什麽彼此,有福同享啦!”
“我也有個好消息,霽雪他們打敗了遼軍,槿澗他們打敗了浮軍,這兩國已經投降,並且決定向我國稱臣,年年進貢。”明明是喜事,祈歲的臉色卻僵硬非常。
“真的?太好啦!我們神族人就是厲害!”
靈竹還在笑著,祈歲卻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開。
人如果無法麵對過於強烈的痛苦,便隻好選擇離開,這是一種自保的本能。
整個夜晚,流雲都守在靈竹床邊,眼睛都不敢眨,時刻盯著她。靈竹也是不舍得睡,平日裏再抱怨的世界,等到要離開時,才知道有多寶貴。真的舍不得,舍不得這個殘酷卻快意的世界。
靈竹看著流雲,有很多的話想說卻又選擇了沉默,因為那些話,實在沒法說出口。比如,忘了我吧,娶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自己實在是沒有那麽大度。而流雲也一直沉默,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太多的情緒,最後隻好化為留戀和溫柔的眼神,以及十指相扣的那雙手。
這一夜無比安靜,也無比漫長,死神在不遠處呼喚,對我們的祈求置之不理。
快天亮的時候,靈竹突然開口說:“雲哥哥,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說吧,我一定做到。”流雲的臉色疲憊而枯黃,但眼睛卻始終如春水般溫柔。
“院子裏,長得最高的那棵竹子根部,埋著一壇竹葉青,我出生那年靈父埋下的,跟我一樣大。我想喝一口,能不能現在幫我挖來?”靈竹虛弱的笑著,貓咪一樣的眼睛卻沒有了光彩。
流雲想了想,才不舍地鬆開手,站了起來。“我馬上就回來,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靈竹點點頭,笑得風輕雲淡。
一盞茶後,流雲風一般地回來了,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竹兒,你看我帶回了什……”
床上的那個人已經閉上了眼睛,雪白的銀發鋪在枕邊,雙手疊放在胸口,紋絲不動。清風透過窗吹進來,白色的輕紗緩緩浮動,仿若飄蕩的靈魂。
流雲露出一絲苦笑。“竹兒,所有的承諾你都不兌現,連最後一個也是……”而後把帶著泥土的酒壇放到地上,慢慢走近床邊,腳步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那人的好眠。
流雲把手從背後拿出來,露出一束米黃色的花枝。“竹兒,春天到了,迎春花開了,你看……”
春,是酒。杏花村酒幌下的竹葉青,輕嚐一口,便醉在東風裏。
那個清晨,極少喝酒的流雲,一個人,喝光了整壇竹葉青。
而窗外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姐姐,我回來啦!給你帶了吃的哦!”淩鬆拉開門,卻看到淩竹呆呆地坐在電腦前,滿臉淚痕。“姐姐,你怎麽了?”
聽到聲音,淩竹才回過神來,四處看了看,發現是自己的小屋,已經回來了。“沒什麽,對著電腦看了太長時間,眼睛太幹了。”抹了一把臉,淩竹站起來拿過淩鬆手裏的袋子。“你買的什麽?”
“蛋撻啦,你說要吃的。”淩鬆乖巧地站在旁邊,柔柔的臉蛋上浮現酒窩。
淩竹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拉過淩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而後揉揉他的腦袋。“謝謝。”
淩鬆嚇得立刻跳開,擺出戰鬥姿勢,眼睛瞪得滾圓。“姐姐,你被鬼附身了嗎?”
淩竹吸吸鼻子。“沒有,我倒是當了一次鬼附身別人。”
淩鬆切了一聲,解除戰鬥,看到桌麵上遊戲的進入界麵,便問道:“姐姐,你還要玩嗎?我想……”小手抓著下擺,扭捏得不成樣子。
淩竹灑脫地退出光盤還給他,還從錢包裏拿出幾張紙幣,說:“這些錢你拿去,幫我也買一張,多餘的就當封口費,不要告訴爸媽。”
淩鬆稀奇極了,把錢裝進口袋時還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一邊嘟囔著“姐姐你一定被鬼附身了,太異常了!”,一邊往自己房間走。
淩竹關上了房門,走到窗邊。
雨早就停了,外麵的天空已經黑透,街上華燈照耀,車水馬龍,汽笛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音樂店放著搖滾歌曲,撕心裂肺的呼喊清晰可聞。
淩竹拉上窗簾,歎了口氣,被鬼附身還是做鬼附身,誰知道呢,像一場荒誕的夢境,真真假假,如夢如幻。
不過,那種深深愛著狠狠痛著的感覺,一定是真的。
日子一天天過著,平平淡淡,無波無瀾。淩竹在感歎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的同時,偶爾也會懷念那段跌宕起伏、愛恨交織的故事。
在此期間,她安安全全地以一般般的成績高中畢業,毫無懸念地考取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規規矩矩地讀哪裏都有的英語專業,順其自然地交了一個男友,溫溫吞吞地發展,最後在畢業時跟大家並無不同地選擇分手。
分手時,那個樣貌普通家世平常成績一般性格隨和丟在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男孩,第一次以惱火的語氣問:“淩竹,你的心在哪兒呢?”
淩竹平平靜靜地看他一眼,選擇了沉默。
在每個清風四起的日子,在每個雲朵繁碩的日子,都會懷念的那個人。
我的心,在那裏。淩竹默默地對自己說。
他是我最最溫柔,最易疼痛的那一部分,是我的,聖潔遙遠,最不可觸碰的華年。
畢業之後,淩竹進了一所規模中等待遇一般的旅遊公司,擔任導遊,兩年裏帶領無數金發碧眼的外國遊客,走南闖北,胡吃海喝,為國家的外幣收入做出不大不小的一筆貢獻。
這個夏天她又帶隊,應廣大外賓要求,去了趟江南。一番遊覽觀光,解說得嗓子冒煙後,淩竹決定,解散,各自休息。之後靠在布滿青苔的石拱橋上,扇著扇子喝著礦泉水,順便看看風景。
另一個團也在這兒附近休息,不過不同的是,那一團都是中國人。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女孩站在淩竹身邊,切切私語。
“誒,你看到沒有啊,就是那個人。”
“嗯,看到了,好帥啊!”
“你知道麽,他是現在最搶手的鑽石王老五之一呢,才二十六歲,就擁有一家公司了。”
“真的啊?好厲害!他是做什麽的?”
“你都不知道啊?太out了!他是啟神公司的CEO哦,十九歲時就創辦了這家公司,推出了當時畫麵最精美故事最感人的遊戲!”
“是什麽啊?”
“聽說是叫《神佑之國》啦,我都沒玩過呢,好想試試。據說裏麵人物超美型的!”
女生們還在嘰嘰喳喳,而淩竹已經呆住了,因為她看到的那個人笑著,溫潤一如當年月夜。
淩竹克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跑到他身邊。“先生……”
那人垂眸看著她,眼睛裏似有春水蕩漾。他伸手那雙柔軟寬大的手,笑道:“你好,我叫劉勻。”
怦然心動,就是這種感覺。無論轉世輪回多少次,都在見你的第一麵,不可控製地,墜入愛河。
那一刻,淩竹感覺到沉睡多年的心蘇醒了過來,它激烈而歡快地跳動著。
柳葉開始閃耀,溪水重新奔流,而年華,再次如玉。
我走過很多路,吹過很多風,看過很多雲,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華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