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牽絲戲
旁白響起的同時,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緩緩登台——應該是打扮成老頭子的女子,因為她眼眉間還有幾分孟秦氏的痕跡。
毫無疑問,這個老頭是孟秦氏假扮的。
老頭破衣爛衫,走路也是哆哆嗦嗦。
在他身後,跟著走路機械呆板的左映星,亦步亦趨的走上台。
左映星一身華麗的木偶打扮,表情充滿固定不變的哀傷。
乍一眼看去,還真像是個關節活動不暢的木偶。
直到兩人原本該出場的目擊者,依然以旁白的形式出現。
“破廟外的風雪很大,我和老人家坐在火堆邊聊。老者,我時候,最愛墨門的機關傀儡之術。等到成年後,對此更是愛不釋手,打算以此為業,一心鑽研機關傀儡的表演。”
“可惜鑽研了一輩子,不被其他人認同。到頭來漂泊無定,沒有家庭沒有妻子,隻剩一個傀儡陪著我。”
隨著像極了鍾緯話的旁白解釋,老者背對觀眾在台上生起火堆,又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不管他怎麽動作,左映星扮演的木偶始終在火堆的另一邊,麵向觀眾一動不動。
台下觀眾可以清楚的看見,木偶的臉上永遠掛著不變的哀傷。
仿佛是從左映星的表演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哀慟,大家都靜下心來觀看表演。
旁白依舊平靜道:“我試著安慰他,請求他表演一場傀儡戲給我看,他同意了。”
話音未落,略帶悲涼的絲竹樂聲突然響起。
舞台上的老者十指微動,伴隨著他的十指節奏,木偶一點一點的活過來。
她一步一頓的走向舞台中央,機械而僵硬的開始了舞蹈。
起初木偶關節似乎很僵硬,像是被風雪凍住了一樣,動作也很遲滯。
但是隨著表演的進行,她的動作逐漸變得柔和,雖然還能看出屬於木偶傀儡的僵硬,卻沒有了之前的遲滯。
唯一不變的,是木偶臉上那抹淡淡的哀傷。
左映星假扮的木偶表演,可謂是出神入化惟妙惟肖,始終沒有脫離木偶的範疇。
時刻都在提醒觀眾,她是一個木偶,也僅僅是一個木偶。
這段表演能做到的最完美狀態,最終也不過是木偶能夠達到的極限。
一曲終了之時,左映星做了個標準退場的動作,整個人定在火堆前一動不動。
再度提醒眾人一個事實,她隻是個機關傀儡。
看到這,眾人心中都是悵然若失。
哪怕是最愚昧的觀眾,也會覺得左映星剛才的表演好像少了什麽,但是一時間又不上來。
“哈哈哈哈哈哈,徒有其形,止增笑耳。”謀士院首席弟子齊雲嘯,指著台上的表演連連搖頭,“如若墨刀行編寫的話本隻有這種水平,左映星的鑒賞能力也不過是個笑話。”
“齊首席得對,司空仙子不必憂心。”
“可惜了,左仙子之前的全部努力,今盡毀於鍾緯的話本。”
“外域弟子縱然再有能力,不過也是曇花一現。”
就在此時,貌似鍾緯的聲音再次響起:“表演完後,老者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點,可他隨即又憤怒起來。”
不等他完,老者的聲音念出的旁白響徹全場:
“我一生落魄,都是拜你所賜。如今寒地凍無處棲身不,我連禦寒的衣服都買不起,貧寒到了這個地步,不如把你燒了取暖。”
話音未落,就看見舞台上的背對眾人的老者十指一收。
左映星扮演的木偶,仿佛受到無形絲線的牽引,撲通一下跌入火堆中。
看見台上演員的動作,台下發出了齊聲歎息。
就連坐在鍾緯身邊的墨陽博,也大呼一聲:“住手,不可!”
然而大火就這麽燒起來,熊熊火焰瞬間包裹住左映星全身——當然這隻是舞台上的障眼法,瑤音仙集怎麽也是陰陽雲笈宮的分支,些許光影秘法還是拿得出手的。
原本一動不動的木偶,在火焰的吞噬下,卻慢慢的站直了身體。
她的臉上還保持著不變的哀傷,對著陪伴了一生的老者彎腰行禮,像是在感謝他多年的精心照顧,又是在做臨終告別。
趁著越來越大的火勢,木偶在火光開始最後的一場表演。
這一次,她不用依靠老者的指法操控、不用兼顧自身的局限、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開始舞蹈。
沒有拘束、沒有限製、沒有遺憾,沒有音樂的伴奏,隻有一個宛如活人的木偶在火焰中旋轉跳躍。
當這一支舞蹈最終落下帷幕時,木偶麵對老者、同時也是麵對觀眾俏臉上,綻放了一絲不屬於木偶的微笑。
緊接著火焰衝而起,當火焰消失之後,隻剩一地還在燃燒的細碎零件。
先前的那個淚痕木偶已然不見蹤影。
整個舞台上,隻留一個老翁在抱頭大哭:“(現在是暖和了,卻也隻剩我一個人了。)暖矣,孤矣。”
左映星的演出到此結束,台上台下一片寂靜。
突然間,貴賓席的最高處響起了鼓掌聲。
與掌聲一同出現的,還有墨門钜子的點評聲:“今年海神祭的壓軸戲碼,確實與往年大相徑庭,不枉我日夜兼程過來一觀。”
“這出戲不上有多精彩,卻讓我回憶起了年輕時學藝的種種經曆。其實沉迷一世不複醒,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傀儡沒了可以重做,局中人實不該醒。”
突如其來的鼓掌和點評,喚醒了眾多沉浸在劇情中的墨門弟子,眾人緊隨其後開始鼓掌歡呼。
聽見墨門弟子的鼓掌,站在岸邊看節目的觀眾麵麵相覷:明明看得鬱悶要死的結局,墨門弟子居然甘之如飴?他們這是有病吧?
不過壓軸表演本就是為了感謝墨門弟子,感謝他們不遺餘力的維護慕浪郡滿城的機關弩。
既然他們覺得好看,明今的演出還是很成功,學宮的精心準備沒有白費。
霎時間,歡呼聲從貴賓席邊向外擴散,隨後整個港口都被震的歡呼包圍。
剛剛還勝券在握的齊雲嘯,聽見此刻也皺眉道:“是我看了墨刀行的能力,居然能投其所好,讓墨門钜子對他另眼相看。”
“看來這局是師妹贏啦。”司空飲月臉上看不見喜怒,她幽幽歎了口氣。
隨後女人又打起精神笑道:“在我看來,齊公子的文筆和諸位的構思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妙。比起墨刀行的話本,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奈何女子明珠暗投,碰上買櫝還珠的墨門弟子。”
“墨刀行用投機取巧的方式贏下了這局,並非是諸位公子技不如人。飲月在此向諸位道歉,是我連累了你們。”
齊雲嘯唰的一下收起折扇,他坦然笑道:“來去,隻有墨門後裔才能理解墨門弟子的想法。今日貴賓若是換成其他人,贏的必然是我們。歸根結底是我慮事不周,沒有因地製宜的設計話本,愧對謀士院首席的稱號。”
“等到明年的海神祭——”
他還沒完話,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慘呼。
“啊——”
幾乎就在同時,一顆紅色的禮花彈從房舍間拔地而起。
耀眼紅芒直衝九霄雲外,在齊雲嘯的瞳孔底部倒映出一抹詭異的鮮紅。
“糟糕,是海底異族來襲!數量至少一千。”
站在齊雲嘯身邊的學宮弟子臉色驟變,他大聲道:“諸位,趕緊前往附近的幾處城間要塞,掌控住距離屋頂上的機關弩,切不可讓重弩落入敵人手中。”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港口附近房頂、炮台上的機關重弩都在同一時間動起來。
上百座機關重弩都在同一時間轉向,將弩箭指向了港口舞台、貴賓席和熙熙攘攘的路邊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