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冰月
望著趙花堂離去的背影,小翠實在哭笑不得,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老爺,想來其他仆人見過的應該也不多。隻是老爺雖然奇怪,但和藹可親,遇到這樣的老爺她心中畢竟是歡喜的。
趙花堂剛到廚房,遠遠的就看見鈴鐺在那裏幫忙,眾人見他來了,也急忙停下手裏的活,齊聲說道“老爺好。”隻是眾人不免奇怪,老爺為何無故到廚房來了呢?
廚房中正在掌勺做飯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其他丫鬟正在旁邊幫忙。
趙花堂對著中年婦女說道:“一會燉兩塊豬骨頭,要有骨髓的豬大骨,多燉一段時間,要將上麵的肉燉的很爛,隻需少放一點鹽,其他調料不必放了。”
中年婦人點頭道:“老爺,如果這般做法,非常費時,隻怕老爺要晚飯後才能吃到。”
趙花堂笑道:“無妨,隻需按我說的做便是。”他目光尋找,在鈴鐺身上停了下來,笑道:“你無需在這裏忙,跟我出來吧。”
鈴鐺不知道老爺為何叫自己,心中雖有疑慮,卻也不便相問,隻有跟在趙花堂身後緩步行著,一直走到內室。她曾聽過有些老爺常常會對丫鬟們動手動腳的,一會老爺如果那般對自己,自己又該怎麽做呢?是以死反抗還是就此從了他呢。望著趙花堂的側臉,眼前這人雖然已經將近四十,但是一張臉卻好似刀刻斧鑿一般,菱角分明,身上還有一股書生氣,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速度,不由的羞紅了臉。
趙花堂卻沒有想那麽多,他隨手打開包裹將藥拿了出來,囑咐道:“你的手被磕傷了,便不應該再去廚房呀?”鈴鐺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心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為什麽還會有一點失落呢?
趙花堂一邊為鈴鐺擦藥一邊問道:“鈴鐺,你為什麽到這裏來的呀?”
鈴鐺似乎觸動心事,低頭說道:“我沒有爹,也沒有娘,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我本來一直乞討為生的,三年前遇到巴圖阿老爺,他把我買了下來,每個月都會給我十文的月錢,並且給我起名叫鈴鐺。”
趙花堂柔聲問道:“這麽說你簽的是活契了,是可以離開的?你簽了幾年呢?”
鈴鐺笑道:“誰說我簽的活契呀?”
趙花堂驚訝道:“難道你當時急需用錢,簽的死契?”
鈴鐺笑道:“我根本就沒有簽。”
趙花堂這回更驚訝了,問道:“那巴圖阿就不怕你隨時跑了麽?”
鈴鐺道:“他為何怕我跑了,府中又不缺我一個丫鬟,再說我並不識字,萬一他讓我簽死契怎麽辦?”
趙花堂失笑道:“你倒是精明得很。”
鈴鐺吃吃的笑著問道:“如今換了新老爺,老爺你怕不怕我跑呢?”
趙花堂笑道:“我自然是怕的,萬一你跑了,我怕是再也找不到這麽聰明可愛的丫鬟,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簽契約的?”
鈴鐺嬌笑道:“隻要老爺對我們好,我自然是不會跑得,為什麽要跑呢?這裏吃的可遠比外麵討來的好。”
趙花堂道:“以後我吃什麽你們就吃什麽,這裏不光要比外麵吃得好,而且我們要吃的一樣。我既然舍不得你跑,總要為留住你做點事情的。”
鈴鐺咯咯笑道:“你真的是我見過最有趣的老爺了。”她望著趙花堂花枝招展的笑著問道:“鈴鐺,老爺你說這名字好不好?人就像是鈴鐺,別人拿在手裏一搖,我就響,別人不搖,我就不會響的。”她笑了笑繼續說道:“老爺你喜歡這個名字麽?現在您已是我的老爺了,你喜歡我叫什麽名字,隨時可以給我改名字的。”
趙花堂歎了口氣,他知道這小姑娘一定有段辛酸的往事,並不像她表麵上看來那麽開心。為什麽他總是遇不到一個真正快樂的人呢?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世上真正快樂的人又有多少呢?
趙花堂還是笑了笑,望著鈴鐺問道:“你喜歡鈴鐺這個名字麽?為什麽要讓我給你改名字呢?你為什麽不自己改呢?”
鈴鐺感激的說道:“我現在才真正的發現你這人真的很不錯,很不錯的,所以就算自己可以改名字,我也希望老爺你幫我改,你們大夫總是識文斷字的,不像我,我既然不認字,又想得出什麽好名字呢?”
趙花堂長歎道:“每個人活在世上,都難免要做別人的鈴鐺,你是別人的鈴鐺,我又何嚐不是呢?隻希望有朝一日國泰民安,世間再無壓迫,沒有了這搖鈴之人,我們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吧。”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但你一個女孩子,名字總要起的秀美一些,嗯。”他又想了一會,這才說道:“貂蟬拜月閉冰盤,佳麗憂民歎國殘。你覺得冰月這個名字怎麽樣?”
小丫鬟飄飄下拜,嬌笑道“我就知道老爺起的名字總是好的,以後我就叫冰月了。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呢。”
趙花堂微笑道“既然喜歡,那你去拿筆墨過來,我要教你寫自己的名字。”
他們還沒有練多常時間的字,晚飯很快做好了,趙花堂把所有的下人無論男女全部都叫了過來,還讓他們把飯菜都端上了桌子,分盤擺好。
趙花堂宣布了從即日起的新家規:第一,以後所有人必須一起吃飯,而且要吃的一樣,除了特殊原因,飯菜都用大鍋炒出,每頓隻需四菜一湯;第二,無論死契還是活契以後每人每月都給一兩銀子的月錢;第三,就是所有人都不許在他麵前自稱小人、奴婢,更不要叫他老爺,至於在其他人麵前那就更不需要。
家規剛剛宣布完了,冰月就笑道:“您不讓我們叫老爺,那我們怎麽稱呼呢?”
趙花堂想了想,說道:“別人都叫我趙大夫,或者老趙,你們看自己喜歡吧。”
他話音剛落,除了冰月眾人都跪了下來,口中齊呼道:“我等萬萬不敢。”
趙花堂若有所思不由點了點頭,說道:“剛剛落了一條,這動動就跪的毛病也要給我改掉。冰月,我們這裏可有管家?”
冰月上前說道:“以前巴圖阿老爺一直親力親為,所有暫時還是沒有的管家。”眾人剛剛一頭霧水,左顧右盼,見冰月回答,這時才知原來鈴鐺已經改名為冰月了。
趙花堂點頭道:“好的,那麽以後你就是管家了,所有人的月供以後每月月底就由你來發放。若是有人違背新家規,一次扣除一日的工錢,若是兩次,就扣半個月的,若是三次,那就讓他直接滾蛋,你負責監督。”趙花堂又從包裹裏拿出一張銀票遞給冰月說道,“你去換些散碎銀子,用於接下來的花銷。”
趙花堂遞過銀子,心裏不由暗想,自己除了行醫,並沒有其他的手段謀生,現在身邊還有這麽多人需要養活,可不能坐吃山空,看來是時候再向尼堪外蘭要點銀子了。他心中的想法剛剛生成,外麵就傳來了敲門聲,他不用開門已經猜到必然是巴圖阿來了,還真是想吃冰下雹子。不由笑道:“若是你們以前的老爺,那麽不必通稟,讓他直接過來便是。”
有下人為巴圖阿打開大門,將他迎了進來。巴圖阿剛剛進院,趙花堂就急忙迎了上去笑道:“我原本不知這裏竟是先生的別苑,倒是失敬了。”
巴圖阿心中趙花堂始終是凶巴巴的,此時這般客氣他卻也不意外,料想此人喜怒無常當真怪異,不過江湖上詭異的事數不勝數,性格乖巧怪異的又不止這一人。當下急忙拱手道:“先生隻要喜歡就好,這院子有先生居住於此,它也該感到蓬蓽生輝呀,小人不敢過多打擾先生,我來隻是想問先生可曾配好良方,不知何時醫治我家小姐?”
趙花堂牽過巴圖阿的手笑道:“你來的時間真的是剛剛好,飯剛剛做好,來,來,吃過飯再說。”說著他就牽著巴圖阿向屋裏走去。
趙花堂望著桌上的碗筷笑道“我這人素來喜歡熱鬧,你們快去給巴圖阿老爺拿一副碗筷過來,咱們趕緊坐下吃飯。”他自己率先坐下,讓巴圖阿坐在身邊,又伸手招呼其他人坐下。
巴圖阿望著一桌自己以前的下人,他從未想過竟有機會和他們一桌吃飯,不由得笑了笑,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無奈。
趙花堂笑道:“我在邊關行醫,常常聽說關中氣派,今日得見果不其然,想不到這宅院竟是您老兄的,尼堪城主的管家都有這樣的別苑,令人好生羨慕呀。”
巴圖阿微笑道:“這宅院本是尼堪城主的,小人隻是在此借住,先生說笑了。”
趙花堂歉然道:“不管怎樣也是我搶了老兄的宅院,我這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巴圖阿知道他又在做作,卻也配合道:“紅粉贈佳人,寶劍贈英雄。這院子能得先生青眼,我心中已是欣慰快活的很呀。”
趙花堂歎了一口道:“我實在不該住進這樣的院子,這麽多人我又哪裏養活的起?不知先生可否問問尼堪城主,看看能不能借我點銀兩周轉一二呀?”
巴圖阿心道:隻怕是劉備借荊州,不知何日還。嘴上卻笑著說道:“先生說笑了,何談說借,先生如有需要,我差人給您送來便是。不知先生要用多少銀兩?”
趙花堂道:“借一兩是借,借一百兩也是借,既然開口了,索性就多借一些,不妨借他個一萬兩。”
巴圖阿笑道:“先生快人快語,與您這般人物聊天真是身心舒暢,您既然開口,小的也不敢不從,就請先生趕快為小姐治病吧,銀兩稍後自會送來。”
趙花堂笑道:“人言一諾千金,先生既然許我,不知是否仍需尼堪外蘭同意點頭呢?”
巴圖阿正色道:“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小人既然答應了先生,這錢自然無需經過城主同意,我自會差人送來,全當小人高攀您這位朋友。”
趙花堂道:“哦?想不到老兄你竟有這般本事。”
巴圖阿笑道:“不敢有瞞先生,小人正是這葉赫城的副城主,隻是聲名一直不顯,是以先生不知也不為奇,這座宅院本與城主所居相鄰,是以由他借我暫居。不過一直居住在上司身邊雖然得聽垂訓,但總有不便,先生也算無形中幫了我忙,權當我報答先生就是。”
趙花堂這次真的大吃一驚,他一直以為巴圖阿隻是管家,想不到竟是副城主,副城主說的話,自然沒有不作數的道理,他倒不必為銀兩是否到手發愁。隻是以巴圖阿這樣的身份,不說與尼堪外蘭平起平坐,也是相差不多,他為何一直自稱小人呢?此時又為何對自己坦露身份。尼堪外蘭把他住所安排在身邊是否是為了監視他?還是他隻是順水推舟在監視尼堪外蘭?
趙花堂心中有太多的疑團,但是他並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即使他問了也不會得到答複。況且,他也並不想知道答案,探聽別人的秘密隻能滿足一時的好奇心,這秘密如果比較重要的話,隻怕自己就危險的很了。
趙花堂上下打量著巴圖阿,好像剛剛才認識這個人一般,過了一會才笑道:“看來我還真的是失敬了,銀兩之事就多謝了副城主了。”
巴圖阿向趙花堂拱了拱手,微笑道:“先生無須客氣,隻是不知先生何時動身前去醫治小姐呢?”
趙花堂指了指滿桌的飯菜說道:“還請副城主與我共進晚餐,咱們吃完就走。”
巴圖阿點了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說著他已經拿起了筷子。
趙花堂知道在這個時代,除了自己這個‘瘋子’,大多數人都是很講究禮儀尊卑的,可是巴圖阿並沒有問自己為何與下人一起吃飯,他甚至沒有露出任何詫異之色,便於大家同食。桌子上大多是他以前的下人,菜色也大多粗糲,但他吃的麵不改色,竟似全未看見。
吃過飯後,趙花堂沒有繼續囉嗦便與巴圖阿同行。臨行時,他刻意囑咐冰月“若是有人到訪一定要請進屋來,好生照料。”因為他並不知道楊開泰等人何時會到。
因為趙花堂不會騎馬,這一點巴圖阿早就知道,好在距離不遠,所以他也牽著馬與趙花堂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