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恩典
陶君蘭伏在地上,隻覺心中一片澄靜,深吸一口氣後便是輕聲道出自己的決定:“奴婢想求太後給個恩典,放奴婢出宮去。”
一時之間,偌大的殿室裏安靜如斯,幾乎可聞落針之音。
一點點濕意緩緩從背脊沁出,又慢慢滲透重重衣衫。陶君蘭動也不動,一直伏在地上,額頭觸著冰涼的地磚,倒是不覺得冰寒,反而她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清明。
而太後,垂眸審視著地上泥雕石塑般的陶君蘭,眼底漸漸的透出怒意來。
“陶氏,你不知好歹嗎?”太後開口,聲音威嚴冰寒,幾乎能將人凍成冰塊一般。旁邊立著的嬤嬤輕輕一顫,心中明白:太後這一次是動了真火了。之前縱然也有過怒氣,可卻也是嚇唬的成分居多。而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從心底透出來的怒氣了。不過,在嬤嬤看來,這一次太後動怒,也著實是這陶氏宮‘女’太過得寸進尺了。
太後是誰?太後這樣尊貴的人,給你一點臉麵,你就應該感恩戴德了。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戰太後的底線。能做皇子的妾‘侍’,說句不好聽的,即便你還是二品大員的千金,也是不辱沒了身份的。況且,。現在你也不過是個宮‘女’。
說好聽點,叫得寸進尺,說難聽點,那就叫給臉不要臉。
太後問話,陶君蘭自是不能不答。當下仍是不動,隻誠懇道:“奴婢心知此求太過,也辜負太後一片好意。隻是奴婢無法違背本心。且殿下也知此事,若再見麵,隻恐以後都不自在。”
太後聞言冷笑:“你是怕鄴兒不自在,還是怕你自己不自在?說來說去,到底是你自‘私’罷了。”
陶君蘭無言以駁。
“你以為,我對你生了一點憐憫,你就能為所‘欲’為?陶家的家教,就是讓你得寸進尺,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們?”太後微喘一口氣,似乎即便是這樣的斥罵之後,仍是薄怒未消。
此話誅心,陶君蘭忙稱不敢。太後卻是依然冷笑:“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真以為鄴兒對你上了幾分心,我就不敢將你如何了。你卻是癡人說夢!我且告訴你,天下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比你好的也不知凡幾。你但凡識趣些,就該畢恭畢敬的次好好伺候著鄴兒,而不是該這樣做三做四的出幺蛾子!”
看來,在太後的心中,陶君蘭根本就是個惹是生非的人了。更隻怕,從此之後太後心中對陶君蘭那一點點憐憫之意也沒了。
“你既想出宮,我若不成全你,倒是顯得我不仁了。這既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好,就給你這個恩典!但是有一點,從此以後你不許再靠近鄴兒半分!”太後聲‘色’俱厲,冷道極致。
陶君蘭卻是微微的舒了一口氣,鄭重叩謝:“謝太後的恩典。”
太後冷笑一聲,看了一眼旁邊的嬤嬤:“宋嬤嬤,按照規矩,宮人犯錯被貶出宮,該有什麽規矩?”
宋嬤嬤麵無表情:“杖責二十,扒去宮服直接拖出去!”
“那好,就這麽辦罷。”太後悠然的端起茶來輕啜一口,冷冷而笑:“若不給個教訓,倒是真當天家是好耍‘弄’的。以後再讓別人學了去,這宮裏還要不要安寧了?”
宋嬤嬤應了一聲,上前來拉陶君蘭。陶君蘭再度叩謝太後:“多謝太後恩典。”
太後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而陶君蘭則已起身,跟著宋嬤嬤低頭退了出去。
出了殿室,宋嬤嬤便是喚來了一個麵白無須的太監:“這宮人冒犯太後,按照規矩責罰二十,攆出宮再不得錄用!”
太監應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衝著陶君蘭一伸手:“這位宮人且跟我去吧。”
陶君蘭心知這是自己該承受的,也不反抗求饒,‘挺’直了背脊就跟著去了。其實,太後說得很對。她一開始是有了僥幸心理,也有些依仗的意思。是她自己太狂妄了。她憑什麽以為,她就是特別的,太後就會憑著憐憫而答應了她的請求,給一個恩典?
其實,能這樣出宮去,已經是運氣好了。陶君蘭心裏是明白的,太後說的二十杖,已經算是輕巧了。至少‘性’命無憂,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罷了。若真照著規矩來,她隻怕出了宮‘門’就直接被扔進了‘亂’葬崗了。
出了永壽宮的宮‘門’,陶君蘭便是出聲問那公公:“不知一會兒挨了刑罰後,是直接就出宮去呢,還是可以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再出宮去?”
太監“嗬嗬嗬”的笑了幾聲,頗有些諷刺的味道:“你還想著回去收拾東西?倒是不必了,一會兒我會派個小太監去幫你收拾的。”
得了這麽一個回答,陶君蘭頓時也就沉默了。隨後心中不由得苦笑:讓人去幫著收拾,隻怕等包袱到了自己手上之後,也就徹底的剩不下什麽了吧?她縱是不情願,可是到了這會子顯然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了。
罷了,罷了。她也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這是自己選的路,又何必在這會子還怨天尤人?陶君蘭想明白了這一點後,自然也就將這事兒徹底的拋開了。橫豎,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剛破家的時候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宮‘女’了。出宮後,再怎麽樣養活自己是沒問題的。不管是去接繡活,還是去尋個廚房的差事,都是能做的。
盡管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當趴在那兒第一棍子落在身上的時候,陶君蘭還是痛得險些叫出聲來。接著第二棍,第三棍……她甚至不得不咬緊了牙關,這才能忍耐住那種棍子落在‘肉’上的那種尖銳而又悶鈍的疼。
陶君蘭心中數著數,第五棍子的時候,她隻覺得自己渾身大約都被冷汗給濕透了。等到第十棍子的時候,她模糊的感覺到,隻怕腰‘臀’上那一塊的‘肉’肯定都爛了,甚至於連痛覺都麻木了。
後麵的十棍子,卻已經不像是打在她身上了,而像是打在她的意識上,一棍又一棍的,讓她意識渙散,幾乎都要昏厥過去。
等到二十棍子完畢的時候,陶君蘭已經感覺不到腰‘臀’以下的部分了。甚至也不覺得疼,隻覺得渾身一個勁兒的冒冷汗,忍不住的輕輕戰栗。
恍惚聽見有人說了一聲“完事兒了,抬一邊去吧。”頓時她就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這麽一放鬆下來,就更覺得眼前發黑意識模糊了。模模糊糊中,感覺有人似乎將她抬到了一邊,又似乎有人還替她擦了擦汗。還有人去扒她的衣裳。
陶君蘭下意識的趕忙抓住衣襟。艱難又破碎的表達自己的意願:“不……”縱然知道對方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可是她還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身子。
“快鬆開手。”有人哽咽的勸她。
陶君蘭眨了眨眼睛,滿心疑‘惑’:怎麽聽著像是青姑姑的聲音?掙紮了一下,到底最後艱難的睜開眼睛,吃力的扭頭去看。因為這會子腰‘臀’上都是傷,自然是隻能趴著了。所以不轉頭往後看,是看不見人的。
沒想到果真是青姑姑,陶君蘭微微一怔,“姑姑怎麽來了?”聲音暗啞又虛弱,聽著全然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聲音了。
青姑姑見陶君蘭清醒過來,也顧不上心疼了,氣急敗壞的就是狠狠在她肩上拍了一掌:“你這孩子,怎麽恁的糊塗?就算相出宮,也不至於用這樣的法子!你看看,都成什麽樣了!”
陶君蘭勉強一笑,“姑姑別擔心,不過是皮外傷罷了。”
聽她這樣說,青姑姑頓時更加難受了,心疼得厲害,眼淚都撲簌簌的往下掉,想再責罵幾句,可是看著陶君蘭慘白的臉‘色’和背後那一片透著血的破爛衣裳,頓時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最後隻哽咽著勉強出聲:“還沒什麽?縱然是皮外傷,可沒個三個月肯定是養不起來的。”
陶君蘭仍是笑;“我年輕,不打緊的。”頓了頓,又歎了一口氣,歉然的看著青姑姑:“隻是以後怕是不那麽容易見姑姑一麵了。”
青姑姑心裏微暖,又是揚起手來,隻是到了最後那落下的巴掌到底還是放輕了許多;“你既然知道,還這麽做?真是氣死人了。”不過隨後想起正事來;“好了,現在這些都不打緊。我先給你換件衣裳,上寫‘藥’。不然等血幹了就撕扯不開了,到時候更難受。一會兒我再陪你出宮去尋個客棧,買個小丫頭。不管怎麽說,你這樣出去了,總要安排妥當了才能讓我安心。”
陶君蘭還想逞強,卻被青姑姑看出來,狠狠瞪了一眼;“你還不聽我話了不成?”
陶君蘭心知這事兒怕是不能再更改,當下也就不再勉強,而且她現在的確也是‘精’神不濟,隻勉強說了一聲謝謝,便是又昏沉沉的‘迷’糊過去。因有青姑姑在,這一次倒是徹底的安心下來,不再那麽強打著‘精’神,不敢真個兒昏過去。
青姑姑看在眼裏,又歎一聲,帶著些埋怨:“怎麽就這麽強呢?真是個不省心的。”隨後又替陶君蘭換衣裳,上‘藥’擦汗,忙碌個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