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雖是窮，可是最不缺的就是消息和人脈。回了莫城也無需宋婕多言，老者已經和她說清了哪家的郎中最是高明，景鑠見宋婕眼底青紫，腳步都虛了，廢了好些力氣勸了她回去，自己跟著老先生去尋了郎中來。陽夏的傷到好辦，隻是鬆歙……連郎中都頻頻搖頭。
“傷到了肺腑了，我也沒把握能救活他，聽天由命吧。”郎中捏著方子斟酌許久，幾次又落筆劃掉幾味藥換上新的。宋婕始終站在邊上靜靜的看著，沒有出聲，隻是景鑠心裏沒來由一陣酸楚。
郎中是宋婕親自送出去的，等她回來景鑠隻見她眼圈又紅了些，衣擺膝蓋的位置也著了塵土。
“景鑠，叫店家給老先生開間房間吧，叫小二也給拿些吃食來。”宋婕又轉向老者，攔了他的推辭。
“大恩不言謝，隻是讓您陪我們住幾日，您就別再推辭了。隻是現在……還望先生原諒我們招待不周。”
老者拗不過她，隻得踏踏實實住了，時不時幫著陽夏換換傷藥，幫著宋婕跑跑腿，自己也總是忙得停不下來。
鬆歙的藥是宋婕親自熬得，七碗水煎成一碗，濃黑的顏色。若是鬆歙見了定要說她熬得苦藥湯子沒病也得喝出病來。隻是如今他躺著，昏迷不醒。鬆歙的肋骨一時難以恢複，不能扶他坐著，宋婕隻好端著湯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他喝下去。以前她總是捏著鼻子生灌，如今想來實在是簡單粗暴了些。
“鬆歙，聽話，把藥喝了。”
如今一勺隻能喂下一口，剩下的，盡數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宋婕手忙腳亂的拿自己的袖子去抹，才發現吐出來的藥裏還混了許多的血。
“啪嗒。”一滴透明的眼淚墜在了碗裏。
“聽話，喝藥。”宋婕一聲聲喚著他，鬆歙卻仿佛聽不見，眉間蹙得更緊，藥卻是一口也咽不下去。她隻能顫著聲音叫他，一遍一遍把藥送進去。
“咳。”鬆歙胸口一陣抽動，卻似乎連咳嗽的力氣也沒有了，嘴角又是滲出些血，黑紅的顏色。
宋婕沒了辦法，把藥含在嘴裏，溫得微微熱了，那股腥苦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口腔，她再一點點附身過去，含住鬆歙柔軟的嘴唇，一點一點，將藥渡了過去，幫著他咽了。
似是因為發燒的緣故，鬆歙的唇都是燙的。
還是會吐出來一些，但至少，一碗能喂下去一半了，總是好的。宋婕心想。
不吃不喝，宋婕在床邊收了兩天一夜。郎中又來看過，說能撐這些許時日也是奇跡。陽夏終究是看不過去，趁著宋婕熬藥的功夫繞到她背後，一擊手刀，將她砍暈了，送回了房間。
可是不過半個時辰，宋婕又趴在了鬆歙床邊，一言不發，隻瞪著眼睛愣神。
“這丫頭，是動了心了。”白胡子的老者換了幹淨衣服，將宋婕看得通透。
“我們頭兒以前被人傷過心，我跟了她這麽久，她隻是自己一個人撐著，殺伐果決，我從未見過她這樣。”
老先生又是歎了一聲，獨自一人出去，搗鼓了一碗白粥。送進去的時候宋婕已經趴在床邊，迷迷糊糊的，意識不太清醒，手邊濕了一片。
“你別再丟下我好不好。”
甚至宋婕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說這個再字。
鬆歙還是沒醒，但是微微動了動，自己也能咽下去藥了。景鑠歡天喜地的把郎中叫來，郎中細細查了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句：“有的救了。”又轉身伏案開了新的方子，讓景鑠照著去抓。
宋婕又衣不解帶的配了鬆歙數日，終有一天，宋婕趴在床邊睡著了，卻覺得臉上涼涼的，有什麽什麽東西輕輕拂過她的眼皮、鼻梁，又攀上了她的嘴唇。那觸感溫柔，卻又輕輕顫動。
睜眼，是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顫顫的放在眼前。
“辛苦你了。”那聲音沙啞著，輕輕說道。
幾日來的情緒突然洪水一樣決堤而出，宋婕隻覺得臉上仿佛淌了忘川一片菏澤，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撲在了鬆歙身上，鬆歙秉著呼吸，胸前的衣服又濕了一片。
“那個……對不起，壓疼你了。”宋婕趕緊爬起來，又撫了撫他的胸口。
鬆歙笑著，明明臉色蒼白如紙，卻笑出了幾縷陽光。他伸手摸了摸宋婕的臉，那裏全是淚水，眼睛紅的像個兔子。
“我喜歡你。”他輕輕說著，“你說讓我自己告訴你，我喜歡你。”
宋婕臉上的淚水更多了。
“幫我拿杯水再哭好嗎，我……實在渴了。”
宋婕知道他在逗她，總算笑出了聲，但還是到了杯溫水，拿著小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又突然想起之前喂藥的模樣，一陣心虛。
“我說什麽你都聽得到？”宋婕試探著問道。
“也不全是，後來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死定了，這次一定魂飛魄散了。”鬆歙笑著看她，語氣溫柔，“但我聽見了有人罵我混蛋，罵我對你不負責任，我隻好努努力，再活下來試試了。”
宋婕笑著揉揉眼睛，看鬆歙又有了臭貧的力氣，知道他這次八成是死不了了。
“我沒事了，你去睡會兒吧。”
鬆歙柔聲勸她，她卻還是固執的搖搖頭。她了解鬆歙，鬆歙其實和她一樣，再難受的日子也能咬牙忍著，她怕鬆歙騙她，她怕她走了之後鬆歙又一睡不醒。
“那，要不你陪我躺會？”鬆歙手掌向下，拍了拍自己床。“我動不了，你大可放心，現在隨你起伏。”
宋婕笑著啐他，卻還是乖乖坐上了床邊，鬆歙趁她不注意輕輕一拽，將宋婕拉到懷裏。那日宋婕喂他藥，如今他終於能輕輕撫上宋婕的唇，輕輕啃咬。
“我蓋了章，我可看你還怎麽狡辯心裏沒我。”他雖是虛弱，卻依舊壞笑著，環著懷裏宋婕。宋婕睫毛一顫，緊閉雙眼，不敢再睜開。
鬆歙知道她在裝死，也不再逗她，不太利落的把被子往她身上拽了拽，隨她去了。
心裏那個聲音說得沒錯，活下去，這個世界還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