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下
如果展開被石獅著意模糊的部分,便會發現阿笙一直在勸老財將視線放在真正該關心的地方。
“即便這樓上遠觀如何霞霓,也不過方圓風景,又何比他處十裏雪光?”這是阿笙在受邀眺望時說過的話。
“雪霞潔白高遠,正如阿笙你一團亮光。”後者緊盯著他白皙的側臉,不知不覺中倒與他學了不少咬文嚼字。
“前廳澀後堂苦,人悲人痛人落淚,他們既將一腔苦楚托付於你,你又何必執念於我。”這是阿笙聽過樓下低啜後說出的話。
“放心,來了我這,定不會叫你悲苦垂淚。”老財伸手去摸阿笙的臉,卻叫後者一個縱身輕輕躲過。
他幾番嚐試未果,悻悻鎖門離去,頭前還想著要換個地方見人,莫要讓阿笙回回數落於他,後腳便將這一切都拋在腦後,拉著老隆等人繼續詢問討好的法子。
“枉顧眼前悲苦,縱容狗腿傷事,這便是你所要維護之人嗎?”雪蝶少年眼神幽幽,藏於雪下的情緒更比暴怒惹人心驚。
“傷天害理之事不過那幾人私下所為,與老財何幹。”石獅強壓下被威壓激出的躁意道:“況且你那乞兒言語成迷,他聽不懂亦是人之常情。”
“分明已過知天命的年紀,卻仍滿足於方寸之間,出口支離破碎難聽人言,這也是人之常情嗎?”雪蝶冷冷道。
老財又怎能與尋常人比。石獅被煩躁灌滿,一時間口也不想開了。
他生性單純,自幼不諳欲望,又坐擁此處,執掌超越凡俗之力,哪怕年逾五十,麵容亦不過三十出頭,眼神更是幹淨純粹,從未親手做過背德之事。
說到底,這一切不過雪蝶有意引誘,狗腿等人又性子偏混,這才讓近事失了控,招惹來今日的指責。
石獅滿心暴躁,雪蝶亦不想與它做口舌之爭。
陰雲下,股股寒風劃過屋簷長嘯,兩者都不再開口,目光卻不約而同都落在了小樓之上。
隻見家中出了如此大的變故,縱是老財也無心吃喝,坐在堂前歎息連連。
他聽過狗腿之辭,憐老隆一時之間想它不開,竟然血濺當場。
緊接著,家中其他下人不滿狗腿,積怨爆發,幾次鬧到老財跟前,讓他一下子沒了主意。
“狗腿多年來任勞任怨,如今這麽大的事情,這個緊要關頭關了他,我要怎麽辦呢?”他背著人喃喃自語,既可憐狗腿平白來禍,又覺得下人事出有因,很是難以抉擇。
所幸,倒下兩人後還有二腿子一個,他適時奉話,為老財分析抉擇。
“終歸是出了人命,我知主子憐惜哥哥,但是……”他以老財之名關起狗腿懲處,安撫怒中下人,姑且讓小樓又安靜了幾分。
“如今我隻剩下你了。”老財難掩傷感,對二腿子如此言到。
“為主子分憂也是應該的。”二腿子乖巧回答,垂頭時嘴角卻有一絲得意。
這次讓他尋了機會,他斷不會留狗腿再爬到他的頭上,對著他連嘲帶諷。
想來這次下人的矛頭全在狗腿身上,二腿子在關他時那是嚴聲厲顏,還特意在他處留了些空檔給人鑽。
這一來麽,是為了與狗腿劃清幹係,二來麽,是讓留給有心人親手報仇。
至於沒有人前來報仇也沒關係,他可以代為效勞,將狗腿按滅在囚牢之中。
反正哥哥在老財眼裏如此心善能幹,為了自己的紕漏愧疚而絕,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主子。”按下這些小心思不表,二腿子乘勝追擊,說有個驚喜要給奉獻給老財掃掃近期的晦氣。
“隻是要先請主子上樓靜待一二。”他難掩不斷上揚的唇角,話語間滿是悸動。
“好吧。”老財正好乏了。
他本想先去阿笙那再坐一坐,奈何阿笙近期不讓他進門,二腿子又極力阻攔,隻好垂頭喪氣地上了樓。
“主子莫氣,你自會如願。”瞧著他的背影,二腿子愈發按捺不住,直接上了二樓——
能讓他如此高興的,自是古籍秘方中那味妙物給他研究了出來,而且效果確實不錯。
現在,二腿子隻想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將這東西設計騙進或灌進阿笙口中,幫主子好好解決一下目前的難題,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人生之樂。
眼見二腿子離二樓越來越近,石獅子卻先在驚懼中起了身。
“怎得,不敢繼續看了?”雪蝶的聲音隨之而來。
兩人皆知,雖與雪蝶化作的少年相貌一致,但乞子身體瘦弱,是斷斷扭不過皮肉結實的二腿子的。
等兩人拉扯出結果再叫來老財,麵對一個如此這般的阿笙,他……
“你既信他純真無欲,怎得又如此緊張。”雪蝶迎風而立,全然沒有阻攔的意思。
眼見二腿子一步步逼近二樓緊鎖的門扉,石獅子臉色一連幾變,竟幾步躍下房簷,一爪了結了他的性命,讓那穿心之血濺在了厚重的門鎖上——
樓上之人焦急等待,門內之人無辜未覺,石獅子染血的毛發怒立,本不該起伏的胸膛大起大落,一雙石眼獸意抬上,正應上雪蝶愈發淡漠的眼神。
“你逾矩了。”祂淡淡道。
石獅雪蝶,兩者該有一戰,也終有一戰。
隻見那獅子一躍上撲,一張石口大過臉盆,內生兩排尖銳的石牙,竟是要趁陰雲遮掩將雪蝶直接撕碎。
而雪蝶不與地頭之主硬爭,如乞兒般纖細的脊背上張開一對輕薄潔白的蝶翼,整個人如落葉戲風般飄然從石獅的頭頂劃過。
見狀,石獅了然雪蝶能力有限,爪間連躍幾番襲擊,招招直衝雪蝶的命門。
麵對石獅毫不留手的進攻,雪蝶依舊躲閃,薄薄的蝶翼蹭過獅身留下些許粉末,激得後者愈發興奮。
“我早知你昔年不過沾了他的光,如今你倒也敢如此托大。”它越戰越勇,一如回到往昔在戰場上奮勇殺敵,逼得雪蝶逐漸無路可退,一時躲閃不及被石爪深透了右臂,整個身形跌落回房簷之上。
“你不該多舌的。”石獅輕盈地落在屋脊上,四爪閃爍著銳利的寒光,與身上銀色的粉末交相輝映,映襯得聲音愈發森然。
它緊盯著直立的雪蝶,嗅著空氣裏祂獨特的靈氣味道,心中再度湧起了難以言喻的衝動。
它舔著齒牙,隻想用利爪穿透祂的身軀,折斷祂的蝶翼,讓祂永遠埋葬在這片陰雲之下。
“從這一點上來看,你和老財還真像啊。”澄澈的眼睛反射著石獅凶煞的模樣,雪蝶淡然開口道。
祂不曾挪動,也沒有試圖擋住傷口,就隻是站在原地,任憑石獅目露凶光、步步緊逼。
“石獅,你也是此處老客,真要如此不聞不查、深墮欲望嗎?”最後,祂這樣問到。
“少來這套!”緊接著,石獅一爪橫在少年脖頸上,一張石臉奇異地扭曲起來:“我們於此處經營多年,又豈是你一個外人能輕易幹涉的!”
“我也好他也好我也好他也好……你全都管不到!”它癲狂般念叨不停,一個駭笑間將爪子猛然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