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
報應啊。楊陸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
想他自打來了冬嶺城,那是勸過好幾次他人——尤其是小升,沒事兒去梁沛豐那好好看看,好使。
現在山不轉水轉,終於輪到他勸說自己了。
隻見楊陸捂著從早上開始就隱隱發痛、到現在疼得愈發厲害的胳膊,一時竟無語凝噎。
他尤其懷疑自己最遭報應的不是勸人去看醫師,而是私下裏腹中誹謗溫攬風有點老年癡呆。
否則他怎麽能幾個轉頭的功夫,就忘了自己這次的搭檔是百年難遇的特別的人物——楊稚呢?
對啊,沒楊稚自己現在能睡小升房間嗎?還有怎麽一轉眼,小升連媳婦都有了,這不得讓楊明實名羨慕一波?
楊陸隨性胡思亂想,不由得又揚起了嘴角。
但很快,他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在翻到醉陽樓後院牆時,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強大但並不陌生的氣息。
那氣息宛如一道凝固的高牆,雖說攻擊壓製力並未外顯,但法力雄厚著實不容人小覷。
不過楊陸也是身經百戰之人,單是這樣的法力並沒有任何值得讓他驚詫的地方。
真正讓他笑容消失的是,隻要有人不畏高牆向其探出法力細細交融一二,就會發現那氣息的主人竟然正在毫無防備地悟法乃至度關!
楊稚啊……咱這個無護法度關的行為,是不是有那麽億點點的,草率了?
楊陸強忍著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托著“高牆”寸寸收縮,仔細留意四周的情況。
他坐在楊稚門前靜下心來為他護法,絲毫不介意院中天寒雪冷。
雖然唾手可得,但他無意窺探楊稚的情況,也就趁機閉上眼睛消化一下先前的種種。
不知不覺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紅霧中。不過這次,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自己,紅霧是紅霧。
他沿著某種說不上來的悸動一路前行——他現在有一種預感,隻要繼續向前走下去,他就能見到自己真正該見到的東西。
“阿嚏——”一個不合時宜的噴嚏把楊陸拉回神。
他拂去身上的積雪,一抬頭正看見楊稚在自己麵前站著——這下他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楊稚啊。”楊陸試圖藏起自己一言難盡的表情:“我理解你在楊家待的久了,但是在外麵,行事上是不是可以再小心一點?”
“尤其是度關這種事,在外麵它不安全,是真的會有人摸過來捅你一刀的。”
“我知道。”楊稚點點頭感謝他的好意:“但這裏不是醉陽樓嗎?”
“啊,是啊。”楊陸不解其意。
“在醉陽樓還如此防備。”楊稚神色如常,還真不像是在開玩笑:“豈不是浪費了阿陸少爺如此人脈?”
……怎麽著,今兒是什麽報應日嗎?楊陸一口氣噎在胸口,頭回理解了楊恩連年的憋屈。
想我這一輩子為人誠實、行善積德,唯獨這張嘴上沒有把門的,想起什麽就杠些什麽,如今這是遭了報應了對吧?
他看著楊稚直愣愣地卡頓半晌,隨後問到:“好玩不?”
楊稚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還真接了一句:“好玩。”
“……”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在玩笑,楊陸好一陣無語,半晌向楊稚提議道:“要不咱倆一塊去看看梁醫師吧,管用。”
“還是先跟我進來吧。”楊稚不動聲色地拒絕:“胳膊疼得厲害嗎?”
“等下。”楊陸這才意識到自己疼了一天的地方就是楊稚上次點了的地方:“你幹了啥?!”
雖然沒什麽證據,但是楊陸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被人耍著玩了。
楊稚沒對楊陸解釋什麽,但顯然對他的病灶心知肚明,三兩下就予以了化解。
看著又閉上眼睛潛心修煉的楊稚,楊陸自己憋屈了一陣,想了想他也不會害自己,遂坐在窗邊看著枝頭的積雪愣神。
不過還真別說,他這一愣可就把近日最大的好消息等來了。
“阿陸——”小升正找著楊陸,一抬頭看見他很是開心地喚了一聲。
“怎麽啦?”楊陸預感到了什麽,頓時喜上眉梢。
果不其然,小升直接就把那個天大的好消息送到了楊陸的跟前——楚傾江今日到了,華榭席一會兒就開始。
好了,在這個一年度裏最美好的華榭席時間,就是天塌下來,楊陸也絕不會帶腦子了。
隻見隻有四個人參席的圓桌上,他專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掰扯著螃蟹,讓這紅彤彤的小東西經曆了另一輪強勢法力的洗禮——
說真的,以楚傾江和楊陸如今的法力而言,就是大多數土匪在滅寨之前,都沒有經曆過這種層次的待遇。
不過說來今年也奇,楊陸之前撇過一眼胡大俠的桌上,他的固定酒友那個誰一直沒有出現。
至於那個誰是誰,就是那個誰啊……也趕上楊陸近期忙得很,到現在也沒顧上問胡大俠那個誰現在幹啥去了。
“阿陸,這魚你可以多吃一點,往後再想要這麽好的魚可就難了。”楊陸本欲悶頭,哪想溫攬風又來招他。
他聽話地夾了一筷子魚肉,對其原因那是絕口不問。
開玩笑,他昨兒進門的時候還看見一個中年胖子,那胖子眉開眼笑,對著溫攬風自有一股討好的姿態,話語穿過嘈雜的小樓隱約還剩“雙塘”二字。
這雙塘楊陸也知道,醉陽樓的魚基本都是那養出來的。而且他的老板楊陸也見過,是一個麵容樸實的老人,一看就是個養魚的好手。
又走了兩步,楊陸聽見半句話說胖子如今是雙塘的主人,再聯係上前因和溫攬風站起的身體,他馬上意識到白幹活這三個字在衝他招手,那是當場跑路,絕不給溫攬風任何喊他的機會。
眼見一擊不成,溫攬風也並不生氣。
楊陸恐他再起話題,馬上轉著頭樂嗬嗬地去喊楊稚:“怎麽樣,味道不錯吧?”
見楊稚點頭,他愈發得意:“這你可就是沾了我的光了——”
“是嗎?”話還沒說完,溫攬風又不緊不慢地插進了話:“我倒覺得,你是沾了這位朋友的光。”
“為啥?”楊陸一問出口就後悔了。他甚至抽出空去瞅了一眼桌上的魚,隻覺得自己與它同病相憐。
“否則就以目前的情況,我一定會把你關進地窖。”溫攬風悠悠然說出了下半句話。說這話時,他全程手上動作都沒停,硬生生把拆螃蟹腿拆出了搖折扇的味道。
“嗬。”對此,楊陸撇了撇嘴,隨口問到:“那管飯嗎?”
“管。”溫攬風還真就順著他的話說:“不過我會廢掉你的法力,再在你的腳踝上連一根鐵鏈。”
說這話時,他微微轉頭去看楊稚,嘴角上掛著春風般溫和的笑容。
而後者臉上也帶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標準微笑,還似不經意地與他對上一眼,眼神幽幽地看不出什麽具體的情緒。
不等二人有什麽繼續的接觸,楊陸在一旁很是翻了一個白眼。
“哎呀溫老板。”他絲毫不掩語氣中的嫌棄:“你這個行為吧,它多少沾點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