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
如果可以的話,小黎真希望自己的所謂預示猜想都是些少女的自作多情。
但很可惜,接下來的發展告訴小黎,她的最壞預感一絲不差——
齊四少爺突然說想再多聽些樂聲,在彭五的安排下開始挨個遊走樂堂。
這首個要來的,自然是身為樂堂之最的泠音堂。
“該死。”在臉上塗抹幾次後,小黎將妝筆扔在了桌上。
那齊四少爺閱女無數,隔著台子又謹慎姿態時他自然不會專程留意到到自己,但這近距離接觸危險就大了。
她濃妝淡抹修改了幾次,終究是沒信心能瞞過齊四少爺那雙毒辣的眼睛。
“我還要等人,可不能栽在這裏。”小黎微微呼氣,對著鏡子再度撇下眼角做出平時那略帶怯懦的樣子。
“你看上去很苦惱啊。”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
“誰。”小黎脊背一僵。
“想幫你的人。”那聲音繼續道:“很苦惱吧,不知道該如何逃過齊四少的眼睛。”
“這不關你的事。”小黎看向鏡麵,那鏡子反射出了一隻雀鳥。
“確實不關我的事,但是我還挺想提醒你的——”那雀鳥的嘴巴一張一合,看起來頗為滑稽:“就算你躲著不出屋,齊四少也準備好了暗衛挨個屋子查看。”
“以普通女孩子的感知,想必是察覺不到暗衛的,對吧?”
“……你想說什麽?”留給小黎的時間並不多,她直白問到。
“想送你點東西吃,然後幫你瞞過去。”雀鳥飛進屋門將一粒丹藥放在梳妝台上。
“你是什麽東西?”近距離看著它,小黎的眉頭愈發緊鎖。
“別皺眉嘛,都不好看了。”雀鳥發出輕浮的聲響:“吃了它。”
小黎轉而去看丹藥,那物黑黑的一小粒沒有絲毫氣味,也不知是什麽做成的。
她正要拿起丹藥,門口突然又竄入一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快快快,跟我走。”明棠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直接就將小黎拖出了門。
那雀鳥沒料到突然又殺出一人,眼裏頓時溢上了狠毒。
“區區一個……也想與我搶人。”它振翅欲飛,下一秒卻栽在梳妝台上,再看已經絕了氣息。
不過這點意外和兩個女孩也沒什麽關係,尤其是小黎,她的目光已經全被明棠吸了去。
“明棠……?”小黎不確定地扯著手:“你要帶我去哪?”
“好姐姐你別問了,再磨嘰就來不及了。”明棠則頭也不回地悶頭前趕,就像背後有催命鬼似的。
待到了地方,看見頂上若梅舍三個字,小黎才意識到明棠帶她來見的竟然是梅姑娘。
一個醫師……?她雖然聽明棠說過她的妙手回春,卻不知道她為什麽現在要帶自己來見她。
“棠妹。”她正欲好好詢問明棠,下一秒驚覺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已經消失,明棠人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鬼使神差般的,她推開麵前的木門,垂著頭膽怯地進了梅姑娘的房間。
不知是否又進入了熟悉的偽裝狀態,她的眼神逐漸空洞,神色也帶上了幾縷哀愁,身姿也虛浮了許多。
“哎呀,還真是粗暴的手段呀。”梅姑娘招呼她上前,將一管竹笛放在她的掌心,隨意開口道:“昨天的曲子,請繼續吧。”
昨天的曲子……秋冬的寒聲……
無盡的迷茫與苦楚淹沒了小黎,她呆滯地將笛子放在唇角,悲音再度傾瀉而出。
明棠……黑影……我這不是……什麽都沒爭取……什麽都沒保住嗎?
她徜徉在黑色的夢境,眼前逐漸又浮現了一個小小的女孩。
那個女孩曾經衣著襤褸,渾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頭上甚至還有虱子。
她不屑地看著小黎,嘴裏吐出些她從未聽過的鄉野罵聲,然後一頭紮進了市井裏。
小黎不自覺跟上去,看著那個女孩在冷漠的人群中拚命掙紮,用盡一切手段讓自己有一口吃食。
“看,她那才叫努力活著,不是嗎?”夢境卷起數層暗影,惡魔的低語縈繞耳旁。
“再看看你,你不過是一個縮在安全區裏的可憐蟲。”
“仔細想想吧,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麽?”
“在攬苞院裏,你對割舍了將亡的黑影,找了個好聽的理由去了瑄妙堂。”
“在瑄妙堂裏,你又眼睜睜看著明棠被帶走,然後借著主堂的好心來到了泠音堂。”
“你自以為玩弄了一切,但最後,你不過是一個自己欺騙自己的膽小鬼罷了。”
它、或者說它們,肆意嘲笑著被困在夢境裏的女孩,等待著她跪地繳械的那個瞬間。
“所以呢?”沒讓暗影等待多久,小黎開口問到。
她抬起頭直視前方,平靜的目光讓暗影有些動搖。
“都是用過一次的說辭了。”她的聲音再度溫柔起來:“既然中途被打斷了,無論如何也應該換上一些語句吧?”
見暗影愈發搖曳,她輕笑一聲,兀自提醒道。
“都進過我的夢境了,難不成沒從我記憶裏看見些更細節的東西嗎?比如黑影他一直知道自己會消亡,瑄主堂最先希望我能去泠音堂什麽的。”
“和他們日夜相處的人是我,發生事情後那些痛的傷的暖的也是我。那些到現在還明晰如昨的情感,又豈是你三言兩語能夠扭曲的?”
竹笛輕輕抖動了一下,大片黑影從笛尾傾瀉而出。
梅嶼歌悠悠然把玩著手上豔紅的扇子,像是沒注意到眼前的一切似的。
終於,小黎睜開了眼睛。不同於夢裏的平淡,她的眼角逐漸泛起了紅色。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令靈初入堂吹奏自寫春曲的那天。彼時的她分明眼前滿是春色,身體卻痛到渾身發抖。
“看來你的心結終究是她啊。”梅嶼歌適時地喂了個話。
後者搖搖頭,終究是想起了把曲譜塞進枕下時那強烈的願望——
“這麽好的春曲,就像是明棠一樣,等再見到她,我定要唱給她聽。”
“討厭是真的,寒冷是真的,憤恨是真的,迷茫也是真的。”
小黎無意識收緊手指。
“可溫暖也是真的,教導也是真的。”
她抬頭想要尋找什麽,眼裏卻隻映入了一隻纖長的玉手與袖口的豔紅花朵。
她一時茫然,又見那玉手往桌上優雅一指。
順著指尖的方向看去,她看見了一個白淨的瓶子和上麵插著的一枝與袖上相仿的紅花。
她愣愣地看著這陌生的紅花,思維仿佛停轉。
“為我歌一曲罷。”沒什麽心思看女孩發愣,梅姑娘隨口吩咐道。
小黎輕輕點頭,溫順地唱了起來。
那歌聲幹淨輕靈沒有絲毫負擔,既沒有府曲的刻意歡喜,又一掃幾日秋曲的哀聲。
她盡情歌著,不自覺地隨樂而舞,衣袖飄飄間連自己臉上什麽時候沒了妝都不知道。
絕色的春意在麵前鋪開,梅嶼歌終於有了幾分興致。她把玩著手上的折扇,指尖靈巧的動作倒比歌舞的女孩還要引人注目許多。
一曲歌盡,小黎出了屋門。
她愣愣地看著天上厚重的雲層,恍惚間記起自己是為了躲避齊四少爺才來到這裏的。
“你回去罷,齊四少爺不會找你的麻煩的。放心,他不會想起你的。”
這話是誰說的?是梅姑娘嗎?小黎不記得了。
又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這幾日一直被冤魂所鑄就的暗影纏著。她微微咬唇,有些記不得冤魂是何時離開的了。
“這暗影……”小黎又想起纏綿病榻的幾日,頭腦愈發不明白了。
“我是……為了什麽才將他們放進來的?”她的臉上滿是困惑之色,記憶像是被人生挖了一塊似的。
她不自覺點著手指努力回想,腦海中又揚起了激烈的鳥叫。
“雀鳥……丹藥……明棠?”縈繞身邊的聲音愈發雜亂,小黎的頭愈發疼痛。她捂著頭悶頭直走,直到險些撞人才猛然抬頭。
待看清麵前之人後,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起來。
“是你啊。”那是一個神色冷淡的黑衣的少年:“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