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渡
“嘩——嘩——”
規律舒緩的水流聲衝走了一切激烈的情緒,水藍色的人形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混沌裏。
此時,他身上的水流遲緩異常,隻在心口處泛著些許細微的漣漪,與平日裏富有生機的樣子全然不同。
許是因為疲倦,他逐漸放緩步伐直至停在原地,而後抬頭茫然地張望起來。
“嘩——!嘩——!”
像是不滿對方的迷茫,那水流聲大了起來。它一浪又一浪地呼喚著藍色水影,用更加激昂的節奏衝擊著他的腦海。
在水流聲的催促下,人形遲疑地再度邁開步子,半拖半滑地再度踏上了歸程。
這次,他的身形開始消融,長發也拖作蒸騰的水霧,麵容更是愈發模糊,最後終於化作了一個圓潤的水團。
遠遠望去,那水團身上沒有絲毫波瀾,在混沌的世界中閃爍著幽幽的光芒,宛如一塊澄澈的寶石——
美麗,清冽,卻毫無生機。
好舒適。
水團向前滑動著。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全然放鬆的感覺了。
沒有質問,沒有期待,沒有壓力,沒有事實,有的隻是純潔無垢的靈魂。
現在的他就像是剛在初生之河誕生時那樣,身邊沒有一絲一毫的紛擾,全然不用費心思考任何複雜的問題,隻需要安然享受生命最本質的純真。
“你在逃避。”
恍惚間,有什麽聲音刺破水流聲傳到了水團腦海中。
“邱愷。”水團知道這聲音是誰的。
“真的要這麽做嗎?”那聲音不依不饒地開始追問。
“安靜。”水團不想與他爭論。
“若水要怎麽辦?”那聲音一點都沒有聽話的意思,還自顧自繼續往下問著。
“閉嘴。”水團有點煩躁。
“族長已經不在了,而你是副族長。”
幾番質問後,那聲音終於狠狠地踩中了水團的痛處。
“你還明白副族長這個身份代表什麽嗎?”
“愛代表什麽代表什麽!”
腦海中閃過沙易帆、邱愷幾人竭力推舉自己成為副族長的樣子,水團突然惱羞成怒。
“這副族長誰愛當誰當!”
“我永遠也不可能、也絕不會成為族長!”
“族長他是最強大的族長,他的地位絕不可能動搖,絕、不!”
“……”
這次,那聲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水團支著精神等了許久都沒有回音,他想,這次自己應該真的被徹底放棄了。
果然。也是。
得到這個毫不意外的結論,他長歎一口氣,又一次麻木地向前挪動身體。
現在,他隻想回到剛才的狀態,繼續去享受那世間難有的清淨。
“唰——”
不識趣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打擾水團的是細微的破空聲。
他煩躁地再度抬頭,卻看見一條雪白的龍尾在眼前一晃而過。
“族長!”
驟然見到數萬年追隨的身影,水團瞬間變回人形,瞪大眼睛喊了起來。
緊接著,他運轉起全身的法力,一下便甩開了耳邊縈繞的水聲,飛快地追向了那個遠去的背影。
“族長,等等。”
汪九舟竭盡全力喊著前方白色的龍影。
他將身體收作流線,奮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流動。
在這個瞬間,他錯覺自己真的回到了誕生之初。
那時,他也是這般竭力向前奔流,直到意識徹底掌控身體,這才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命。
“族長,那時我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你。”
汪九舟緊盯著逐漸化為一點的雪色。
“你教我如何把控身體、如何幻化本源。”
“你帶我與魔戰鬥,教我戰鬥技巧。”
“你建立了九曲潭,點化了潭內所有的生靈。”
“你還收留與魔一戰中無家可歸的生命,讓他們以若水為家。”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汪九舟的聲音逐漸哽咽。
“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像是感受到了那強烈的心意,雪色蒼龍停下了身形。
它降落在寬闊的江麵上,溫和地看著水藍色的身影,直到後者重重地砸在自己的麵前。
“族長……”
汪九舟顫抖著流向雪色蒼龍,卻隻觸碰到了冰冷的江水。
他大驚失色,趕緊觀察四處的狀況,這才錯愕地發現,族長看的竟然根本就不是自己。
“落途,好久不見。”
雪色蒼龍墨色的瞳孔中映出了一條青色的蒼龍。
“江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雖然沒有見到身形,但“落途”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汪九舟耳中。
“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
你是誰?這裏是到底是?!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汪九舟突然驚恐起來。
他慌亂地朝雪白蒼龍奔跑,卻永遠也拉不近自己與它的距離。
“不,不要——”
在汪九舟近乎絕望的嘶吼下,雪色蒼龍身上突然出現了一道貫穿半身的傷痕。
它不敢置信地望著“落途”,整個龍身無力地砸進水中,激起了整個九曲潭的激蕩。
“不,不,族長!”
目睹這絕望的光景,汪九舟崩潰地癱在了河麵上。
而他的身下,河水如同被驅逐般向兩側逃去,亮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法器。
這法器身上流轉著數道水流,連接點處散發著明亮卻不刺目的黃色光暈,就像是數個懸掛其上的琉璃盞。
“流樞……”
汪九舟任由自己墜落,直直地向法器砸去。
但這若水至寶似乎也不想接納他,當即散作數條透明水流向四處奔騰而去。
那水流初看似溪,再看似瀑,不一會兒便暴漲作寬闊的大河,將大半個虛海納入自己的懷抱。
而河流散去的流樞中央,一條雪白的蒼龍肅然盤立水霧中,儼然便是若水的族長江漓。
“不,不是。”
被驚人的氣勢所壓迫,汪九舟顫抖著蜷伏身子為水流讓道。
此刻,他感覺麵前的江漓熟悉又陌生,周身上下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威懾感,與平日裏那個沉穩溫和的族長大有不同。
他甚至生出錯覺,錯覺自己和族長是從本質上全然不同的存在,錯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跨越鴻溝留在族長身邊。
他驚恐地搖搖頭,慌亂地點燃了周身的法力,再度奮力地摸向那條雪白的蒼龍——
族長,無論是什麽理由,我都絕不會離開你。
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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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聲:??我不要麵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