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話
水霧翻滾的圓球上空,長著龍角的少年窘迫地移開了視線。
雖說很想通過某些物理手段幫助趙穀澄失憶,但慮及該小朋友畢竟是在開悟的關鍵時期,自己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影響其後續的修為走向,江璃思量再三,終究是下不去那個手。
打又打不得,跑也不好意思跑,麵子還丟光了,這也太苦了吧?
說到底,城主傳承又不著急,橫豎是要等這小朋友看完淵源的,為什麽我不多睡一會,非要跳出來看戲呢?
他越想越後悔,發酵的悔意中還夾雜著那麽點委屈生氣,最後又怨念地看向了趙穀澄。
而讓江璃尷尬不已的始作俑者趙穀澄,自打升到高空後,就一直專注地盯著他。
好像,真的好像。
趙穀澄第五次在心裏感慨。
從他見到江璃的第一麵起,腦海中就一直閃過弟弟失蹤前單純的笑臉,不由得一看再看,甚至都沒怎麽注意他的話語。
而當江璃愈發興奮,甚至開始自言自語時,他所展露的天真神態,更是和澈兒小時候一模一樣,讓趙穀澄愈發舍不得打斷他。
說起來。
趙穀澄不自覺比量著江璃的身高。
澈兒當年丟失時,也才那麽大點吧?
“咳、咳咳!”
迎上趙穀澄耿直的目光,江璃更難受了。他死命咳嗽了兩下,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別看了。”
趙穀澄這才如夢初醒。他意識到自己失了禮數,當下略略欠身:“失禮了,隻是閣下神態天真無邪,令趙某想起了幼弟,故而有些失態,見諒。”
“……”聞言,江璃多少有點受傷。他是怎麽也沒想過,自己一活了多年的老東西,竟然會被小朋友視作幼弟。
他抬眼去瞪趙穀澄的眼睛,心裏愈發委屈。
“是真的像。”後者顯然會錯了意,甚至開始解釋:“我家幼弟在想起高興之事時,也常常自說自話,目無旁人。”
一想起弟弟,趙穀澄的神色不自覺柔和了許多。
在確定了父母的故去後,他曾一度恍然,錯覺這天地中隻剩下了自己孤單一人。
即使是重建空穀城後,那段每日忙碌戰鬥的時候,在少有的休息時間裏,他也會覺得內心空落落的沒有牽掛。
有一次,趙穀澄甚至對父母生了些許埋怨之情。他酸澀他們與敵手同歸於盡,讓自己連失雙親之恨都無處安放,隻能被迫接受他們不在了的現實。
但這些情緒沒有停留太久。很快,趙穀澄就將一切轉化為了建設空穀城的動力。
他持續討伐空穀城附近的魔物,直到城池轉危為安,開始學著磕磕絆絆處理城池事務。
在那段時間裏,趙穀澄真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
叔嬸他們也好,梧桐他們也罷,還有很多人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愛著他們。
但澈兒的歸來,還是直接戳中了趙穀澄的心髒。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長大成人的趙穀澈,直接一把拽過對方抱在了懷裏。
血緣兄弟何須多言,那天的趙穀澈也激動不已,甚至泣不成聲。
從那個時候開始,趙穀澄無比明晰地意識到,於自己而言,血脈至親真的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雖然由於多年未見有些隔閡,但很快心意相通,開始齊心協力地共同守護空穀城。
其實若非見到江璃,趙穀澄也快不記得弟弟丟失前的模樣了。
到底流離多年,趙穀澈的性子也變了許多。
就說沉浸自己思維時的表現,幼時的趙穀澈不顧他人能不能聽懂,也是說個沒完的。而現在的趙穀澈,更傾向於安靜地閉口不言。
他也是看著江璃毫無負擔的笑容,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澈兒輕鬆的開懷大笑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趙穀澄調整了一下站姿。
澈兒被拐走多年,沒有離世也沒有長歪,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相比來說,這些情緒性格上的小變動著實不算什麽大事,能維持現狀也挺好的。
那邊的趙穀澄回憶起了弟弟,這邊的江璃可站不住了。
他氣鼓鼓地瞪著趙穀澄,按下躁動的情緒認真等他回神。
突破關口想到什麽都是有可能的,都是關乎他日後發展的大事,我不能打擾他,不可以打斷他,再忍忍,再忍一小下下。
江璃專心順著自己的胸口,甚至沒意識到趙穀澄已經擺脫了記憶,重新看向了他。
所以等他一抬頭,再度迎上趙穀澄不解的目光時,整個人險些直接背過氣去。
你可真是我大哥!
江璃很想撂挑子不幹了。
什麽城主傳承不傳承的,都無所謂了。
他累了,想結束了。
“嗯?”望著情緒波動異常豐富的江璃,趙穀澄發出了疑問的聲音:“閣下可是有事指教?”
“……”麵對這種不開竅的反應,江璃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閣下又是個什麽稱呼,我是……”
“失禮了。”趙穀澄一怔,隨即改了口:“前輩。”
“……”江璃依稀覺得,自己一開始好像並不想跟他掰扯名稱問題。但是他現在已經不記得,自己最初是想說什麽了。
“前輩難不成很尷尬嗎?”趙穀澄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隨即繼續開口勸慰:“多年閉關者的確會出現某些異於常人的行為,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前輩不必在意。”
趙穀澄也是實話實說。
跟隨師父修行的日子裏,他見過許多閉關而出的生靈。其中確實有些人一開始不適應外界的狀態,做出例如將活物當虛像,拿外界當識海的行為。
最誇張的一次,是他有幸目睹某位閉關萬年的高手出關。
那位前輩在洞府坐了許久才出現在徒子徒孫麵前,擺足了高人風範。
但事後,他拽著師父私下抱怨,說自己太久沒用身體,出來先想了半天該如何操縱四肢。
不僅如此,為了不影響他的高人形象,他還打算借師父的瓶山進去跑上三四圈,找個沒人的地方跟身體重新磨合一下。
而師父對這件事也見怪不怪,還跟他說,這叫閉關綜合征,一般發生在……
“等會,停一停!”
江璃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把按住趙穀澄,強行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我覺得吧。”
他捏緊趙穀澄的肩膀,整張臉大有轉為青黑的意思。
“小朋友你不會說話就別說了,真的,我沒事,我很好,我們還是快進行下一話題吧。”
就在剛剛,江璃終於想起了自己想說什麽。
他頂著趙穀澄關懷閉關綜合征患者的目光,從懷中摸出一片墨色龍鱗遞到他麵前,轉開臉悶悶地說道。
“小朋友,幫我看看。”
這片墨色龍鱗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本體江漓留給他的。
之前幾次被驚醒時,江璃都會掏出龍鱗擺弄,但一直都沒能解開上麵的封印。
他隱約覺得,這龍鱗上記載了很重要的事情,當它的封印被解除時,自己將會獲知什麽很重大的消息。
所以,在趙穀澄飛上雲端流露出仙的氣息時,江璃內心一動,逐漸起了讓他幫忙解封的心思。
盡管中途發生了一點意外,但那不重要。
等了一會兒,江璃偷偷轉過頭,發現趙穀澄正眉頭緊鎖地觀察著龍鱗。
見了希望,他用熱切地目光注視著這個未來可期的小朋友,異常期待地捏緊了衣角。
而後者在長時間注目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怎麽樣!”江璃一步蹦到了他的麵前。
“嗯……”趙穀澄略一沉吟:“解不開。”
“……”江璃覺得,自己體內的某處傳來了哢嚓一聲。他的心態,發生了一絲,不,發生了某種巨大的變化。
而趙穀澄一如之前那般不會看氣氛,還想多解釋兩句:“因為……”
“不不不,小朋友你看這裏。”
江璃果斷搖搖頭打斷他,直接指向了龍鱗的中央。
“我看看。”趙穀澄倒也實在,上前一步仔細觀察。
“你仔細看哈——”
江璃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而後抬腿踹在趙穀澄背後,直接將他踢了下去。
“回去看你的淵源去!該幹嘛幹嘛去!不許上來了!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