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之抉
想拯救。
想不顧一切地拯救。
想賭上我的所有拯救。
天真的刀客撕扯著自己的靈魂，讓濃烈的心意隨著喑啞的吼聲飛旋開來。
那嘶吼穿過大片的虛無，劃過昏暗的石球，又砸進了初生的怨海。
在那個瞬間，千鬼動作驟停。
它們像是感知到什麽那般齊刷刷地抬頭，集體望向了天上那團模糊的光暈。
在千鬼的注視下，那團僵硬已久的光暈肉眼可見地收縮作了一個虛浮的影子。
“嗚——”有隻鬼突然嗚叫起來。
它本能地覺得這股光暈既熟悉又可信，忍不住高舉雙手，將渴望被救贖的願望通過嚎叫向光暈奮力傳達。
這聲叫喊也驚醒了千鬼，讓它們也爭先恐後地嚎叫開來。
雖說又是鬼叫連天，但這聲音好像有了一些不同。它少了些許悲戚，多了許多期望，傳到光暈耳中全變成了清晰的人言——
救救我、救救我。
我會的!我會的!
趙以秋渾身發力，整個魂魄像是離弦的利箭，筆直又堅定地撞向了昏暗的石球。
他盯著越來越近的目標，堅定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卻意外撞上了什麽東西。
“鏘——”
不合理的金屬鳴響炸起，趙以秋渾身一痛，整個靈魂也再度扭曲。
“大膽!”
“狂妄!”
頭暈目眩間，趙以秋仿佛聽到了誰人的怒吼。
那咆哮宛如九天的雷鳴，隻炸得他心驚膽戰。
緊接著，某種無形而有力的東西降臨了。它化作四麵八方的壓力重重碾向趙以秋，簡直要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形踏作粉塵。
在它的力量下，趙以秋沒堅持住一個彈指，就與自己好不容易才炸出的法力被強行擰成了一點。
好痛。
與現在的感觸相比，趙以秋瞬間覺得剛剛的疼痛不算什麽了。
如今，那些勉強在他控製下的法力與靈魂通通被強行揉在一起，本就超負荷的靈魂壓抑難受，簡直要炸開了。
“別、攔、著、我!”
也不知趙以秋用哪裏擠出來了這細微的聲響，瀕臨崩潰的他還是堅定自己的選擇。
他放任法力沸騰的疼痛在靈魂上肆虐，奮力引導力量在指尖匯集。
“我們似乎有了一個不得了的後輩呢。”
虛無中，一個聲音響起。
若是趙以秋能聽見，定然訝異剛剛質問自己的聲音竟能如此和善。
“如此強烈純真的守護之心，你教出了一個好兒子呢。”另一道蒼老聲音響起。
“先祖過獎。”溫和的聲音補足了禮數。
“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看見這樣的場景啊。”開始質問的聲音又開了口。
一被喚醒就看見了被毀的空穀城，就算知曉不是趙以秋的過錯，他也還是忍不住憤怒不已。
無法離去，也無物守護，在那個瞬間，他是真的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也罷，既然被這孩子叫來了。”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就算不考慮別的，我們這群老東西也不能一點作為都沒有，徒讓人笑話。”
“是。”這次應聲者足有幾十人之多。
某種點滴的力量自各處流淌而來。
它們攀附在無形的壓力上，化作一張細網攔住了無處不在的力道，為趙以秋撐開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走!”
敏銳地察覺到阻力減輕，趙以秋將力量全都堆了上去，化作了一點輕芒。
在觸碰到輕芒的瞬間，細網當即化為縷縷熱流向後劃去。
緊緊蹭過熱流，趙以秋終於意識到了幫助自己的是什麽——
那是自空穀城建成以來，曆代公子留下的、情真意切的守護之意。
“區區一座二流城池!”
怒斥聲這次近在耳旁，隨之而來的是一麵厚重的無形之牆。
“唔——”如果趙以秋還有形體，他必然已經繃緊了身體、咬死了牙關。
“回去!”
怒意又被重複了一次。
不。輕芒仍以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輕狂狠狠地向對手發起了衝擊。
“……啊啊啊啊啊——!”
片刻後，趙以秋為他的天真付出了代價。
原來阻攔他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虛海的絕對規則。它無情地碾過了這個可憐的靈魂，讓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嗚……”
淒厲的慘叫蓋過了千鬼的嚎哭。
它們愣愣地看著逐漸微弱的輕芒，張大的嘴和高舉的雙手靜在原處怎麽看怎麽滑稽。
“咕、滾、滾粗七!”
突然，某個黑漆漆的怨鬼咒罵出聲。
它用空曠的眼眶怒視規則，幹枯的舌在口腔中滾過幾次，含混地吐出了自己的怒火。
那聲音一如之前，瞬間就激起了千鬼的回應。
“幾是!”
“苦滾!”
“別碰他!”
越來越清晰的鬼罵中，原本糾纏在一起的漆黑軀體逐漸有了色彩。
它們互相擁抱又想推開彼此，在數次的拉扯中漸漸現出身形。
“小公子!”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自怨海中探出上半身。她抱緊懷中的嬰兒，擔憂地衝輕芒喊著。
“你有什麽資格懲罰我們小公子!”空穀城前高手宮其遷奮力遊到怨海上方，大聲質問著鐵律:“既然有如此力量，滅城之時你們又在何方？!”
“空穀城有趙家就夠了!不需要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存在——!”
千鬼，不，千人的信念自怨海中升騰開來。
它們掠過四散的熱流，輕柔地將輕芒抱入懷中，最後狠狠地撞上了虛海規則。
“……”
大片的沉默中，無形厚牆驟然崩塌，當即消失地無影無蹤。
“小公子。”
恍惚間，趙以秋聽見誰在呼喚自己。
他睜開眼睛，驚覺自己竟立於空穀城正中的大道上。
而空穀城的居民們正站在道路上，用感激又心疼的目光看著他。
“你們……”趙以秋愣在原地，手指顫抖、眼眶微紅地望著他們。
他依稀記得，這群居民已經化作了怨鬼才對。
居民們也不多做解釋，當即散開一條道路。
“……”
望著道路盡頭的光芒，趙以秋突然悟了。
他邁開步伐，沉默又堅定地穿過人群走向了深處。
噠、噠、噠。
規律的腳步聲如同鼓點擊在每個居民的心口。
他們依序低頭，向自己的小公子獻上了最高的敬意。
在一片靜謐中，趙以秋抬手觸摸擁吻光芒，整個人也如同蒸汽般瞬間融化。
而那片光芒接納了這個天真的殉道者，舒展開羽翼將整個空穀城連同周邊的地區抱在了懷中。
“唰——”低低的灼燒聲響起，昏暗的石球上燃起了一抹火焰。
“哢嚓。”火焰燃過的地方，球體上裂開了一條條縫隙。
很快，灼燒聲化作了劈劈啪啪的烈火聲，石球也化作塊塊沙礫向下墜去。
隨著天上的火焰愈發熾熱，落下的沙礫也像是被某種力量所驅使，在空穀城的廢墟上飛速凝結著。
當最後一粒沙礫歸位，一座熠熠生輝的簡約城池重新佇立在了這片區域。
而它的上空，也再度掛上了那輪熊熊燃燒的奪目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