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渾天是種極其難得的修煉狀態,在此狀態者不覺身形、不憶章法、一招一式渾然天成,突破自然也順理成章。”
瓶老早早就對趙穀澄說過修煉的各個狀態,旨在提醒他及時把握機緣、斬斷魔向。
但真正被執念牽扯入魔之人,又豈能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漩渦。就好像趙穀澄渾然不知,自己已進入了“渾天”狀態。
如今,他的身體正在魔群中大開大合地劈斬,意識卻處身在另一個場景中。
這場景是一片火焰的海洋,不,是火焰的世界。
無論上下左右,所有趙穀澄目所能及之處,全都燃燒著熊熊的烈火。
按理說這樣灼熱的地方,就是遠觀都讓人心生恐懼,生怕一不留神會被熱浪燒成灰燼,但真正身處其中的趙穀澄卻大步向前,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
他心念一動,彈指向火中擊出一道絲線,又緊緊勾住了絲線的末端。
在絲線繃直的瞬間,熱感順著絲線鑽入趙穀澄的指尖,直接帶入了另一個場景中。
“哥,你走。”
刀客幻化出甲胄擋在眾人身前。
他臉上滿是憤怒,聲音也淩厲到變形:“此事因我而起,我萬死莫辭。”
“秋兒,你……”青衣者顯然不讚同刀客的提議,當即滿臉焦急地叫到。
他想上前一步攔住刀客,卻被身旁的人拽住了肩膀。
“東筍!”青衣者怒道。
“失禮了。”蘇東筍毫不猶豫扛起了趙以春,不顧他的反對帶著他向外逃去。
“蘇東筍!”趙以春一掌擊向他的脊背,卻被法力攔住了動作。
“公子別亂動,沒有武器你奈何不了我的。”蘇冬筍一指製住趙以春,穿過黑霧的縫隙飛快向外逃去。
在“淚喵”現形的時候,除了趙以春,在場三人皆瞬間做出了判斷——這是一場不可能打贏的戰鬥。
趙以秋選擇留下拖住此魔,蘇東筍選擇帶走趙以春,而林肅也一如往常選擇了最艱難的任務——他去居民區救人了。
“阿肅……”話剛出口,意識到公子還在,蘇東筍當場閉了嘴。
他很清楚,麵對這個強大的敵人,莫要說保護居民們,就是他和林肅一起帶著著公子逃命,都未必能成功。
不行,小公子已經選擇犧牲自己了,至少、至少我要把公子帶出去。
蘇東筍攥緊拳頭,刻意回避紛至遝來的思緒,默默加快了逃命的速度。
寒光、哭喊、城池,最後的生機逃離後,黑霧緩緩吞噬了空穀城的一切。
不過占領了整座城池的它也未停留太久,很快化作一縷黑煙飄然離去。
但就這短短的半日,曾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的空穀城竟直接被摧毀成了虛無,連半片殘瓦都沒能留下。
仔細看去,這整片區域竟然隻剩下了一個褪去光輝的球體——那曾是閃爍在空穀城上空的太陽。
“嗚——”
緊接著,淒厲的鬼叫東一聲西一聲地響了起來,很快化作連綿不絕的哀嚎。
在一雙哀傷中夾雜著憐憫心痛的眼睛的注視下,失去一切、在空穀城遺址徘徊的怨魂們從各處爬出,擠在一起互相撕扯糾纏。
“小公子,走吧。”
一透明魂魄停在甲胄刀客的身後,正是與空穀城陪葬的林肅。
“小公子。”見刀客不言,林肅又喊了一聲。
這是他第三次向公子提出離開的建議了,身為高手,他們比這群可憐的怨魂多少要強上些許,至少沒有當場迷失,還保留著生前的記憶與性格。
但終究是沒有形體與未來,林肅已經感覺自己的法力在逐步流失了。
在這片貧瘠的虛無裏,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可惜刀客並未回話,依舊用哀慟的目光注視著被怨恨困住的怨魂們。
等了片刻,見刀客執拗,林肅捂住心口,感受著從其中傳來的、屬於另一個靈魂的悸動,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衝刀客的背影施了一禮,匆匆離開了空穀城——
在被虛無徹底消磨掉能量之前,他要尋找一個歸宿,至少,為懷中的魂魄尋找一個歸宿。
“……”
唯一作伴的、還殘存理智的魂魄離開後,刀客終於動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與實物相仿的手,神情難免有些恍惚。
趙以秋並非不知自己已經身故,也知曉在魂魄消亡之前尋到歸宿才是正途。
但在虛海遊曆近百年,他太清楚這片遺址上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由於遲遲看不見希望,無盡的恨意會在怨魂堆中發酵,它們的慘號也會轉變成哭嚎。
繼被理智拋棄後,這些魂魄會連人形也不複存在。
在漫長的歲月消磨中,它們會逐漸融合為一片怨海,隻有透過黑暗中間或伸出的幾隻扭曲的手指,才能勉強看出,它們曾為人類。
身為空穀城的小公子,與城民共存亡的守護者,趙以秋又怎能狠心拋下這群流離失所的怨魂獨自離去。
他一次又一次看向怨魂集結處,始終邁不開離去的步伐。
“嗚嗷——”如趙以秋所預測,怨魂的哀嚎開始轉為慟哭。
在這千鬼齊哭中,趙以秋嘴唇微動,終究是沒能說出隻言片語。
他不忍地挪開視線,不經意間看見了虛無中漂浮的大石球。
“太陽……”
趙以秋喃喃開口。
據傳人形的祖先便生存在向陽之地,依賴光芒的恩惠種植為生。
即使被聖仙賜緣,逐漸強大後,他們也還是向往著明媚的陽光,故而以特殊石球仿而造之。
“咱們這太陽啊,曾經熄滅過一次。”趙以秋還記得父親抱著自己和哥哥說。
“那怎麽辦?”幼年的他瞪大了眼睛。
“這就是你父親我的能耐了。”父親得意洋洋:“我這一路尋找,一直找到了赤臨城,從他們那兒的太陽上借了一塊,這才有了咱們這的光芒。”
“好麻煩,赤臨城都跑哪裏去了。”他咧咧嘴:“五穀運轉有陣法,又用不上這東西。所以……它其實也沒什麽用吧?”
“你早晚會懂的,人啊,總得有點希望才行。”
趙以秋至今還記得,父親虛握著太陽一臉享受的樣子。
人,總得有點希望才行。
趙以秋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探出法力,再次確認這片貧瘠的虛無中無靈力也無魔力,終於一咬牙,直接過度催使全身法力,讓那江海般的熱浪在魂魄中肆意奔騰,就像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不夠,還是不夠,才這點程度而已。
趙以秋昂起頭繼續催動暴走的法力,任由它在體內橫衝直撞,一直到靈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身形模糊不清。
不……還是不夠。
他咬著牙閉上眼睛,竭力控製著法力的流向,盡力阻止它們撕碎自己。
漸漸的,趙以秋感覺不到疼痛了。他的靈魂已經麻木,麻木到連意識也模糊不清。
他用最後一線思維拴著自己的意識,盡力不讓自己徹底迷失。
“你想做什麽呢。”有人在質問趙以秋。
“……”趙以秋閉口未答。
倒不是他有意不語,隻是法力撕扯的厲害,他已然立於失控的邊緣。
“說。”
“說。”
“說!”
那聲音愈發嚴厲,如同驚雷般炸在趙以秋心頭,炸的他頭昏眼花。
“我……”
我在做什麽?
麵對質疑,趙以秋茫然了。他記得自己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麽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