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湖
多種情緒如潮水般湧來，無法壓抑的悲傷情緒在少年心底徹底爆發。
他情不自禁地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臉。
呼吸帶出哽咽的哭腔，腫脹的感覺堵在嗓間，淚水順著指縫大滴大滴砸在地上。種種跡象都展示著這具身體正極度悲傷，但少年的思維卻清醒到近乎冷漠。
你哭什麽呢？
他苦笑著問自己。
是在為趙元寒和柳無颯難過嗎？
可你分明都不認識他們，隻是自以為是地拚湊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而已。
說真的，這反應傻透了。就算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他們也不需要你這幾滴貓眼淚。
少年深呼吸試圖止住哭泣，唇間卻溢出了兩聲哭腔。
啊啊啊啊夠了夠了夠了啊——少年在心中崩潰地怒吼起來。
這不是少年第一次這樣。
他天生對情緒敏感，能看透他人的真實情緒，甚至連將軍都不例外。
這份奇特的禮物讓他自小漂浮在情緒的海洋上，隨時都有可能被巨浪吞沒。
焦慮、糾結、痛苦、麻木，那些曾在鴉陌城蔓延的情緒，都被清晰地傳遞到少年心頭，讓他仿佛置身深海，在黑暗中無法呼吸。
將軍有意不讓他參與羽軍事務；墨鴉謹遵將令；鴉陌城羽軍們隸屬於琰副將，對他諱莫如深。
盡管少年很清楚將軍在那次立威後，一步步扭轉了局麵，平複了羽軍的焦躁，改變了鴉陌城的氛圍，但他也隻是看到了結果而已。
對其中過程，他一無所知。
思緒回到那片灰蒙蒙的空間，彼時墨鴉對少年講了不少舊事。
不過在說到青鶴後，墨鴉的心情瞬間低沉了下來。他收起石頭不再言語，恢複了往日沉默寡言的樣子。
少年不敢發問，隻好裝作感興趣的樣子開始研究灰色石峰。
他們依靠的石峰上豎著一道焦黑的刻痕，也不知是什麽東西留下的。
左右無事，少年沿著灰石一路逛了下去。
越往深處前去，灰色石峰越矮，地上的碎石塊越多。
不知這片區域是否微風無雨，這些石峰頂端還保持著銳利的切麵，像是昨天才剛被刀削斧劈。
少年還記得，大約五天後，白羽平才發消息將兩人喚回了問虛殿。
熟悉的玉白色建築裏站著個容貌有些陌生的冰冷女子。
不用說，那正是大名鼎鼎的琰副將。
少年有些緊張。他半藏在墨鴉身後，連吞了幾次口水。
身旁的墨鴉心底壓著一股淡淡的敵意，手也一直低垂在佩劍旁。
少年本以為殿內氛圍會比現在更劍拔弩張些，至少，他不會太好過。
但琰副將隻是微微瞥了一眼少年就挪開了目光，雖不願搭理，倒也並無敵意。
這讓少年有些愣神。從墨鴉的敘述來看，琰副將似乎並不是這樣大度的脾氣。
少年了解墨鴉，他寧願不語也不會欺騙。更何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排斥感也瞞不過少年。
迷惑之下，少年看向白羽平，頓時身體一顫。
他仿佛看到了一團跳躍的火焰，正鮮活地在自己眼前燃燒。
打個不怎麽恰當的比方，他感覺將軍周身圍繞的某層薄霧散去了。
按說薄霧散去後，少年理當更清楚將軍的情緒波動。
但正相反，少年開始看不透將軍了。
白羽平似乎變了，但要讓少年分析她哪裏變了，他也說不出個明細。
他隻知道，曾堅決反對他習武的將軍一反常態給了他那本白色秘籍，並吩咐墨鴉帶他練武。
少年也曾有過疑問，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
局外人就該識相一點，有個局外人的樣子。
鴉陌城也好，壬家也罷。一個有意排斥，一個不可交心。
在少年有限人生的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霧裏看花，隻知結果不知過程。
這股剝離感一直追隨著少年，讓他無比寂寞孤獨。
他像是被關在玻璃缸裏隨波逐流的魚，對流淌的情緒感同身受，甚至難以自拔，卻不知道它們的來龍去脈。
世上怎麽會有我這麽矯情的人。
少年倔強地擦掉眼淚，再次深呼吸抑製淚水。
人家都沒有邀你入場，你有什麽資格入戲過深。
腦海中閃過一點琥珀色的光芒，恍惚間少年仿佛又回到了小樓裏。
背景是碩大到近乎鋪滿了整個場景的灰月，窗前的十三靜靜地看著少年。
十三，這個從麵相看略顯稚嫩的十三席，是他生命中罕見的看不透之人。
零三心中藏著小心思，零八近乎將目的寫在臉上，十一癲狂下埋著痛苦。對於他們，少年可以看著他們的情緒波動，加以揣測引導，以達成自己的目標。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他成功策反了零三，並在黑場上誘使十一崩潰。
隻有十三，少年隻能感受到極度輕微、難以捉摸、宛如錯覺的情緒波動。
他像是一片清澈的湖，乍一看宛如明鏡，實則深不見底。
可就在這片危險的湖裏，少年竟找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當無法感知情緒的慌亂散去後，從未有過的新奇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焦躁、怒火、悲痛……許是小樓結界的緣故，少年短暫地擺脫了那些刻在尋月場深處的陰暗情緒，身體也逐漸好轉。
放鬆下來的少年逐漸肆意，思維說話也逐漸無腦。
“邀請尋月場的十三席造反，也虧我幹得出來。”想到雨夜的大膽言論，少年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若是放在以前，他還真不敢想象自己能幹出這等蠢事。
要說起蠢事，他幹的可不止這一件。
“不要讓十一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
十三停在門口，扶著門框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清晨的灰色月光傾撒在十三的背上，為他鍍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
黑袍自床上滑落，少年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握住十三的右手腕往回一扯。
十三沒有防備，身體被拽得轉向少年，整個人趔趄一步向右一歪。
砰！在拽回十三的同時，少年還不忘用右腳將門帶上。
見十三站立不穩，少年下意識伸出右手去推十三的胸膛。才碰到十三，少年突然改了主意。
他左手扶住十三的肩膀，右手順勢攬住十三的腰，竟是將十三直接抱在了懷中。
少年此舉甚至沒有具體緣由，隻是衝動驅使下的行為。
將頭放在十三肩上，少年不由得開始想象他的表情。
他的臉色還會是那般平靜嗎，琥珀色的瞳孔裏會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嗎？
想到此處，少年嘴角上挑，不動聲色地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