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虛空中飄著紫色的光點,那是正在運行的陣法。此處灰色地帶格外幹淨,一看就被人精心打掃過。
凝聚法力仔細看去,區域內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陣法。這些陣法與虛空融為一體,隻有在啟動時才發出光芒。
站在訓練場邊緣環顧一圈,見其他陣法都沒有使用的痕跡,羅凜心知今天隻有湍安與秦焰綣在。
有些冷清。
近些日子,壬佑一直神出鬼沒,羅凜上次見到他還是在萬草世界。六流大概又接了新任務,最近也沒露麵。莫淩子麽,一向是能摸魚就摸魚,人不齊他自然是不來的。
紫色光點擴大後黯淡,陣法裂開一個兩人高的口子。
“不打了不打了,手都要斷了。”湍安甩著手從陣法中走出,秦焰綣跟在他的身後。見到羅凜,湍安眼前一亮:“老羅快快快,頂上頂上。你再不來,我就被老秦折騰散架了。”
秦焰綣素來喜歡泡在訓練場裏,這段日子隻有湍安得閑,怕不是被抓著天天陪練。
秦焰綣正倦了與湍安練手,見了羅凜自然不想輕易地放過他。眼前一花,秦焰綣已經出現在羅凜的身側,伸出手一副要攬羅凜肩頭的樣子。
羅凜可沒時間陪秦焰綣打架。他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躲開秦焰綣的動作:“下次下次,受了點小傷,不易動武。”
“那也隻能下次了。”手換了軌跡,秦焰綣拍了拍羅凜的肩,頗為鄭重地說:“約好了。”
“一言為定。”
“蒲公英市。”羅凜站在雲端念著腳下這座由大片純白色塊構成的城市。這座城市坐落在整片大陸的中央,是整個滄海世界機械化程度最高的城市。
自天上俯視,環形的蒲公英市頗有股八卦圖的味道。拖著貨艙的大型車輛在環形的高架橋上穿梭,提著公文包的西裝白領在高樓大廈間進進出出。
繁忙的現代都市啊……
心念一動,羅凜已經站在了街邊。
往來的行人都帶著小小的機械體。這些機械體的外表從飛禽走獸到人類海類,各種元素一應俱全。小機械體或懸浮或走地或坐在主人肩頭,倒也算得蒲公英市獨特的風景。
拖著長耳的小機械體掂著富有彈性的肚子,邁著小短腿快走幾步追上主人。灰臉的黑色西裝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自己腳邊的小短腿機械。小機械歪歪頭,額上投射出虛影地圖。似找到了目的地,灰臉路人轉身步履匆匆地向岔路口走去。
“灰英族。”羅凜一眼認出這個曾在烏篷船上見過的種族。灰英族生活在山頂,鱗片進化的寬大柔軟,雖不能飛,但擅長滑翔。
巨翼人、白遠人、烏刃人……羅凜一邊沿滄鮫南路走,一邊研究路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蒲公英市內生活著許多不同的種族,甚至存在已經消逝的種族。
世界內外時間流速不同,盡管羅凜來滄海世界的次數算得上頻繁,但仍錯失了不少湮滅在曆史長河中的種族。
就好比上次烏篷船上最先見到的雲雲人,羅凜對這種沒有形體的種族頗為感興趣。結果等羅凜第二次來滄海世界的時候,他們已經滅絕了。
沒有雲雲人啊,羅凜有些失望。
沒有草原人,也沒看見滄鮫人,羅凜仔細回憶著曾烏篷船上見過的種族。
說曹操,曹操到。隨著悅耳的鋼琴聲,蒲公英市中央的最高樓頂上展開了一個虛空屏幕。屏幕內,身著白色晚禮服的端莊滄鮫女子站在台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向市民們問好。
說起蒲公英市的標誌,自然是市中央高達數百層的白色高樓。
從外麵看,源初高樓通體潔白,渾然一體。自內部看去,高樓每層都設計了明亮寬闊的落地窗。
源初高樓九十九層的落地窗前站著一個舉止優雅的白裙女子,正是剛剛屏幕上的滄鮫人。
“辛苦了。”白色西裝的男子帶著溫和的笑意伸出手邀請她,辭晴回頭莞爾一笑,將手放上楚源的掌心。
被溫暖的手掌握住的刹那,辭晴的心跳快了起來,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紅霞。即使與楚源確定關係已經一年多了,每次見到楚源,辭晴仍是小鹿亂撞。
兩人並肩走向電梯。
“還習慣嗎?”楚源伸手撩起辭晴耳旁的碎發,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問道。
“嗯。”微不可聞的鼻音。
辭晴是個語言天才,來蒲公英市不過一年,就已經精通了他們所使用的語言。但每次麵對楚源時,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羞澀的小女孩,嘴笨的自己都看不下去。辭晴悄悄抬眼,正迎上楚源帶著笑意的溫柔眼神。
“就算你吐字不清,就算你是異類,就算你什麽都做不好,我也還是愛你。”
楚源總是這樣,絲毫不在意她的笨拙,包容的接納著她的一切。
“你為什麽又跟那群東西混在一起?”將海晶桌拍的震天響,滄鮫王暴怒到連臉上的鱗片張開了。
“他們不是東西……”微弱的聲音隻能激起父王更深的憤怒。牆上的花瓶被砸個粉碎,尖銳的瓷片濺在辭晴的手邊。
“晴,你,你可是王族啊。”即使在精致的公主房裏,辭晴也得不到安寧。母後連著歎息了幾聲,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隻是和海邊遇見的朋友一起玩耍而已,為什麽他們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辭晴想不明白。
辭晴又去了海邊。
海邊有陽光,有沙灘,有帶著笑容的生物,與身處陰暗海溝中的滄鮫部落氛圍完全不同。
這裏溫暖的就像是辭晴小時候在箱子裏翻到的童話書中的世界一樣。如果說這裏是童話世界,那眼前的男子,是否就是她的王子呢?
“心情不好嗎?”楚源溫和的問道。
辭晴眼眶一熱,心中泛起萬千情緒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她呆呆的問:“玩樂有錯嗎?”
“這是人的天性,是人的本能,每個人都有玩樂的權利。”楚源拉過辭晴的手:“怎麽了嗎?”
“有個小女孩,她,她從小沒有習武天賦,在雙親失望的眼神下長大。”辭晴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說:“後來父母不再逼她練武,也同意她出去玩了。傻姑娘高興極了,她以為是父母想通了,可其實,她是被父母放棄了。”
直到辭晴哭的不能自已,楚源也沒放開她的手。在辭晴十九歲的生涯中,從沒有人像楚源這樣,對辭晴如此有耐心。
傾訴完煩悶的辭晴暫時忘卻了煩惱,想著明日的約定,辭晴抑製不住心中的期待,帶著笑容遊進海溝。
笑容很快凝固在臉上——
沒有憤怒,沒有言語,有的隻是深沉的失望,雙親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割進辭晴的心。
有那麽一瞬間,辭晴明白,自己真的被放棄了。
戰備戰備,練武練武,這麽多年了,敵人究竟在哪裏?我就不能享受片刻的歡愉嗎?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嗎?我就不能過想要的生活嗎?
我懂,我滾,我滾還不行嗎?
往日的一切在腦內一一浮現,滄鮫女孩揮動雙腿盡力往遠處遊著,大海溫和的吞下了她所有的淚水。
好想逃,逃到沒人的地方去。
無論怎樣加快速度,無論怎樣放棄思考,父親的怒吼母親的歎息也還是在她耳邊縈繞,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乖,乖,不哭不哭。”楚源憐愛地摸著女孩的長發。
辭晴無家可歸,落魄的上了沙灘。出乎意料,楚源還未離去。
身體顫抖著,豆大的淚水砸在沙灘上。為什麽認識幾天的朋友都能如此溫柔,而家裏……家裏……
平心而論,楚源很喜歡這個認識了三天的滄鮫女孩:“跟我走嗎?”
楚源是個有遠大抱負的人——他想建立起一座各種族共存的、沒有爭奪戰亂的世界。
與可不是光說不做的夢想家不同,楚源有詳盡的計劃,並且建立了理想中的城市。
楚源有一個夢想,他想把所有種族都擺渡到自己的理想國中來。
“擺渡計劃。”單是說起計劃的名字,楚源的眼睛都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寶貝兒,歡迎來到我的城市。”
初到蒲公英市時,辭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為是楚源在吹牛,誰知世上竟真的存在烏托邦。
與常年處在戰備狀態下的滄鮫族不同,在蒲公英市,所有種族各司其職,充實快樂。沒有爭吵,甚至沒有人大聲說話,整個城市都是這樣溫柔平和,像是楚源本人一樣。
若有朝一日,滄鮫族人能像蒲公英市民一樣心情愉悅,天天帶著笑容嬉戲玩鬧,該有多好。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給這座城市起名蒲公英嗎?” 楚源俯瞰整座白色的城市:“我希望我的理想能如同蒲公英一般隨風傳播,讓這和平的氛圍鋪滿全世界。我會救贖所有的種族,也包括滄鮫族。終有一日,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爭吵,再也不會有戰亂。”
無論多麽荒唐的說法,從楚源口中說出,就是有著令人相信的魔力。
辭晴崇拜地看著楚源。
楚源是特別的,和辭晴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所有滄鮫族人都執著於戰鬥,堅信隻有絕對的武力能保護自己。尤其是她的父王,身上永遠帶著兵器的金屬味。
而楚源,向她展示了另一種和平的可能性。
“不要怪你的父母,他們隻是沒見過更寬廣的風景。”辭晴仿佛要溺斃在楚源溫暖的懷抱中。
明明身為王族,明明肩負著一族的未來,思路卻隻局限在自己的部落上。
這太可憐了。
楚源憐憫地看著懷中的少女,仿佛透過她看到了整個滄鮫族。不,不光是滄鮫族,還有其他所有的、迫切需要救世主指引的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