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散

  秦渙死了，秦太古也死了，害死焰梅所有勢力都覆滅了。


  可是還不夠。


  混戰中，沒人注意到齊秋白的屍體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帶人清掃完戰場後，林百安平靜地坐在房間裏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對於秦衣衣的死，林百安問心有愧。


  沒問題，林廷已經離開了萬青城，自己也已經讓孫斷水藏起來了。有些罪孽斷在這裏就行了。若說還有什麽遺憾，大約是不能親眼看著自家兒子長成出色的大人了吧。


  林百安也算是看著齊秋白長大的，他看得出齊秋白卡在臨界點上掙紮。內心頗為理想主義的齊秋白大概率會突破最後的底線，徹底被業火吞噬。


  有些結局皆大歡喜，但是不公平。


  如果秦家周家吳家該殺，那默許的家族們呢，不該殺嗎？

  聽人說雪是灰塵與寒氣混合而成的產物，那還真是貼切自己。雖背負聖潔之名，但內心肮髒。


  齊秋白拿著匕首的手在顫抖。


  每每想起自己臥底家族的日子，想到那些因為自己計劃死去的人，她就感覺自己與那些家族無異，都是表麵光鮮背地裏見不得光的東西。


  在幼時的齊秋白眼中，家族的家主們都是善意的長輩，尤其是與秦衣衣交好的秦渙與林百安，更是讓齊秋白感到格外親昵。


  秦渙常往焰梅城跑，每次來都會送些新鮮玩意兒給齊秋白。齊秋白很喜歡這個老爺子。


  當時的她隱隱感覺到，秦衣衣好像沒表麵上那麽歡迎秦渙。每次送秦渙出門後，秦衣衣的臉上都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直到看見因為得到新東西歡欣不已的齊秋白，秦衣衣才會露出溫柔的微笑。


  林百安來找秦衣衣沒有秦渙那般勤快，但每次前來，兩人都從禮樂聊到武技，常常是秉燭夜談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後來，齊秋白死而複生，從蘇慕青口中聽得了秦家的陰謀。她痛不欲生，隻恨自己瞎了眼才會把秦渙當成好人。


  在那時，唯一讓齊秋白略有些欣慰的是:那個陰謀裏麵沒有林家的影子。


  在幾個大家族中，林家是最特殊的。


  林百安心思縝密，又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在數次被林家的反擊重創後，大家族們在耍陰謀時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林家。在幫助了幾次中小家族，避免他們被趕盡殺絕後，林家的聲望在南部達到了頂峰。


  蟄伏回焰梅城後，齊秋白去見過林百安一次。這個曾風流倜儻的公子竟然已經變成了年逾半百的模樣，眉宇之間滿是滄桑。


  齊秋白已不再天真。她猜得到梅隕後南部地區的暗流湧動，也知道要壓下這些躁意需要耗費多少精神與心血。


  或許……大家族裏也還是有溫暖的。


  在南部地區調查一段時日後，齊秋白絕望了。她果然還是把大家族想的過於美好了。


  林家的確沒有直接參與那個陰謀，但林百安默許了一切的發生。


  齊秋白不懂。於情，秦衣衣是林百安的好友；於理，秦衣衣是南部地區的英雄。就算這樣，即使是這樣，林百安還是什麽都沒做，眼睜睜地看著雙梅凋零。


  嗬，嗬嗬，自己還真是天真。大家族不過一丘之貉，林百安不過沽名釣譽之徒。


  一切皆為虛妄，所有情緒全都是鱷魚的眼淚。


  在這場棋盤裏，隻有自己和師父動了真心，輕易相信了他人。


  從那時起，齊秋白徹底舍棄了真心。除了自己，她誰也不信。


  不要說什麽繼續複仇會把現有秩序打亂、會把百姓也牽扯進來這些大道理，齊秋白懂，但是控製不住。


  齊秋白恨，她恨自己的無能，也恨林百安的不作為。


  最終，她還是搖搖晃晃地進入了林百安下榻的小院。


  看著痛苦的齊秋白，秦衣衣心如刀絞。


  時間線轉回數年前，在被秦渙偷襲後，秦衣衣徹底沒了生機。她的靈魂漂浮離體，怨恨地看著麵前的秦渙。


  天外戰場突然卷起了一股強大的吸力，那吸力隻針對靈魂，想要將所有逝去的靈魂吞噬入腹。


  就在秦衣衣意識逐漸模糊，想要放棄掙紮跟隨吸力而去的時候，她聽見了秦渙揚起嘴角對秦五說焰梅已死，雪梅不足為患。


  小白……小白！秦衣衣的靈魂猛然一顫，精神隨之一振，心中的怨恨也迅速轉化為了深深的憂慮。


  她奮力從吸力中掙脫，穿過時空屏障，為的是找到齊秋白提醒她小心秦渙。


  肉身穿越世界的屏障尚且艱難，更何況靈體。秦衣衣花費了許多心力才穿透了時空屏障，這一路損耗險些讓她魂飛魄散。


  這一切努力換來的結果是她親眼看著齊秋白戰死了焰梅城外。


  秦衣衣呆坐在戰場上，看著吞噬齊秋白身體的怪物被大家族們射成肉泥。


  自己終究是來遲一步。秦衣衣有些想哭，但靈體是沒有淚水的。


  罷了，自己就帶著小白走吧，省的她黃泉路上孤單。


  可齊秋白的靈魂一直沒有出現，秦衣衣也就一直徘徊。


  再後來，焰梅城的人們祭奠齊秋白的地下凝結出了一個女人的軀體，齊秋白的靈魂在其中複蘇了。


  看著複活的齊秋白，秦衣衣悲喜交加地去抱她，可是卻抱了個空。


  醒來的齊秋白看不見秦衣衣，秦衣衣也無法與她聯係。


  最終，秦衣衣眼睜睜地看著齊秋白徹底淪為了複仇的傀儡。


  明明不該是這種結局的。絕望的情緒再次淹沒了秦衣衣。


  黑暗的角落，鳥羽緩慢飄落。


  白色的光芒在秦衣衣的胸口凝結，她感覺到自己突破了某種限製。若是平常時候的秦衣衣定然能敏銳地察覺到這股第三方的能量，但是此時她的內心隻有一個念頭。


  “夠了。真的。停手吧。”


  房內飄起了朵朵焰梅，秦衣衣的靈魂用力地抱著齊秋白。


  這次，齊秋白聽到了她的聲音，也感受到了她的溫度。


  齊秋白哭了。


  三十年前，秦衣衣戰死時她沒哭。


  二十年前，自己耗盡法力時她沒哭。


  十年前，險些死在陸忘筌手下時，她也沒哭。


  在看見秦衣衣靈魂的時候，齊秋白終於撐不住了。她大哭起來，委屈地像個三歲的孩子。


  混雜著委屈難過的淚水伴隨著嘶啞的聲音砸在地上，震得林百安心口生疼。他踉蹌起身，盯著那個熟悉的紅色影子，瞳孔顫抖，淚如雨下。


  柔和的白色光芒以小院為中心向外擴散，溫柔地覆蓋了整個南部地區。


  那天整個南部地區都看見了白光，那光芒所到之處雲開霧散、陽光普照。


  南部地區人們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


  後來林家放出消息，公布了秦家的陰謀。


  帶著些許悲傷色彩的歡快情緒蔓延了整個南部地區，人們慶祝陰謀昭雪，歡慶雪梅靈魂的解放。


  像齊秋白這樣幹淨的人，想必她的靈魂，一定能飛升神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