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嫂嫂又唱起了那首歌
第三節 嫂嫂又唱起了那首歌
“蓮芳莫急！小心絆倒。”
牛伏波大聲叮囑。他看著許蓮芳矯健如燕，婀娜多姿的背影，心裏如同喝了鮮美的魚丸子湯。他微笑著，回轉身，彎腰抓起一坨摻和了穀殼的泥巴，塗抹到蘆葦夾成的牆壁上，將那細如發絲的間隙，撫摸得嚴絲合縫，平平展展，光光滑滑。
突然間，他聽到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從種著油菜的自留地東邊傳來，由遠漸近，到了他背後。他斷定是誰來了。他手裏糊著泥巴，掉轉腦殼，招呼道：
“姐姐！你過來了。”
胡蒲香回答：
“葦葦他叔叔！正在忙啊！”
牛伏波說：
“姐姐！我沒有什麽忙的。”
胡蒲香肩挑堆堆尖尖兩籮筐金黃飽滿的稻穀，徑直跨進門裏，放在屋當中，說：
“蘆蘆他叔叔！這是你的糧食，請你把它收好。”
牛伏波瞪大不解的眼睛，說：
“我的那份口糧，不是早就挑過來了嗎！？我還有什麽糧食？姐姐你搞錯了吧！”
胡蒲香撫摸黃霜霜的桑木扁擔，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
“蘆蘆他叔叔！屋裏的口糧，你隻要五股中的一股，俺過意不去。你站起像座山，躺下像條河，正是吃飯的時候，那一點點口糧，吃不到接新穀的時候。這擔稻穀你就收下吧！”
牛伏波說：
“姐姐！你莫替我擔心。口糧吃不到接新穀，我會向別人去借。如今，哪戶人家沒有存幾千斤糧食。這擔稻穀，我不能收。我要是收了，我心裏不得安寧，夜裏睡不好覺。姐姐你把這擔穀子挑回去吧！”
牛伏波張開兩隻沾滿泥巴的手，攔住嫂嫂，堅決不讓走。
胡蒲香往左邊走。
牛伏波往左邊攔。
胡蒲香往右邊走。
牛伏波往右邊攔。
叔嫂倆在小小的禾場裏攔過來，又攔過去，相持不下。
北來的寒風，放緩了腳步，減低了吼叫，地裏的油菜，田間的紅花草，朝這裏探出淡黃色的頭，側轉翠綠色的臉。躲在屋簷下的一群麻雀，伸出腦殼，“嘰嘰喳喳！”“喳喳嘰嘰！”叫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節奏明快，婉轉動聽。似乎是對胡蒲香、牛伏波這種無私行為的高度讚美。
胡蒲香停住腳步，望著牛伏波，喉嚨哽哽地說：
“我說蘆蘆葦葦他叔叔！我過門到你姓牛的屋裏這些年，硬是睜起眼睛看到你一年四季田裏地裏忙，風裏雨裏，扒開亮就起床，煞黑一會才回來，沒有吃過一頓安閑飯，沒有睡過一夜安心覺。得來的東西，都是對我和你哥哥一交，自己沒有管起過，不爭做一件好衣，不要一元零花錢，全部為了哥哥嫂嫂，全都養育了侄兒侄女。如今，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手邊沒攢一塊錢，沒存一段布，成親的事還沒打算過，結果還落得慪了你哥哥一肚子的氣。哎！真是好人難做！好人多磨難啦！這擔口糧，算是我這做嫂嫂的一份良心，也算是侄兒侄女對你的孝敬。你就莫推了，收下來吧！”
牛伏波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說：
“姐姐你的這份心意我實在領受不起。這擔穀子，你必須挑回去。”
胡蒲香擺了擺手，她心裏有好多話要說，可嘴裏說不出一句。她一把推開擋在前麵的牛伏波，低下腦殼，扯開腳步，跑進油菜地的壟溝，朝那撤掉偏梢隻剩兩間正屋的家裏奔去。
“嘰嘰喳喳！”
“喳喳嘰嘰！”
屋簷下成群結隊的麻雀，又在連聲啼叫。
牛伏波獨自站在禾場裏，目送嫂嫂跑進那撤掉了西頭偏梢的兩間正屋裏。那身影，瘦削得像個稻草人。這是終年勞累的象征。他清楚的記得，嫂嫂從大泛洲嫁到他牛家的時候，也有著一副像蓮芳那樣豐腴飽滿的體態，紅潤美麗的臉盤，晶瑩閃光的眼睛。一月月，一年年，不知不覺中，豐腴的體態漸漸消瘦，紅潤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釉黑，閃光的眼珠周圍留下了一層暗影。為了這個家，嫂嫂操碎了心啊！可是有誰體貼過她？有誰疼愛過她？有誰給過她一句溫存的話？
不僅如此，她還受到許許多多的非難。春插時，嫂嫂累得腰酸背痛走進屋門，竟為飯做遲了，遭到從城裏看戲回來的哥哥的一頓惡罵。雙搶時，嫂嫂熱得汗爬水流，滿身泥糊泥湯，進門隻想喘口氣，吹陣風，卻要給留在屋裏帶葦葦、蘆蘆，不願下田的哥哥，進自留地裏摘西瓜、香瓜，若是遲了一刻，就要看男人的橫眉豎眼。
牛伏波心想：這樣好心的女人，這樣善良的嫂嫂，天底下哪裏去找呀？老天爺總是不睜眼睛，不讓好人得到好報答。他那哥哥，好吃懶做，不務正業，還不講天理良心，吐出那一番髒話。不怕丟盡天下人的醜。
牛伏波想著，氣憤難按，沾滿泥巴的手捏成拳頭，咕咕直叫。
寒風，又加驟了，像刀子一樣刮到他的臉上。
他不感到痛，反倒覺得有點舒服，似乎要借助這刺骨的寒風，壓下心中上升的火氣。他聽見前麵屋裏傳來嫂嫂的歌唱聲，雖然很輕很輕，但十分清晰：
祖國啊，
媽媽！
大地是您的胸懷，
我在您胸懷裏萌芽。
江河是您的乳汁，
我吸吮您的乳汁長大。
盡管有一天，
我走向海角天涯，
永遠忘不了您呀，
祖國，我敬愛的媽媽！
祖國啊，
媽媽！
天空是您的脊梁，
我在您脊梁上玩耍。
高山是您的肩膀，
我在您肩膀上作畫。
盡管有一天，
我真正成名成家，
永遠忘不了您呀，
祖國，我敬愛的媽媽！
牛伏波明白嫂嫂為什麽這個時候唱起了《祖國啊，媽媽》這首歌。他心裏發出感歎：姐姐真是一片苦心啊！為人妻，為人嫂，為人母，她胡蒲香都是最優秀的。起碼在這春柳湖南岸算得上獨一無二。他為有這樣心地善良，勤勞能幹的嫂嫂感到驕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