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女人的嘴
第三節
女人的嘴
“聽到了!”
牛伏波回答。
他又從階簷下轉身,跑上排灌渠堤,揚起手,響亮地說:
“哥哥!你交待的事我都會做好。你隻管放心去吧!”
牛伏洪重複這句話:
“你隻管放心去吧!”
他咬緊牙根,心裏十分氣憤。他不再重複這句話。他覺得自己要出門的行動,已經使弟弟完全相信。同時,弟弟也一定會按照他的吩咐,去大泛洲接回嫂嫂。
他決定一步不變的按照昨夜深思熟慮的計劃行動。
牛伏波看到哥哥的背影被遠處的柳樹枝遮住了,他這才收回目光,轉身下了渠堤,朝家裏走去。
他站在禾場上,望著麵前這兩間一偏梢的茅屋,想起哥哥那藏青色尼子罩衣,淺灰色尼侖褲子,烏亮的牛皮鞋,深紅色的旅行箱。他不禁暗自慨歎:
茅屋啊!茅屋!什麽時候才能變得像哥哥那身打扮一樣,時髦而美觀呢?!不久了!不久了!哥哥就要回來插田種地。那時,一家五張嘴巴吃,三雙好手做,承包十六畝田土,外加春柳湖上那片柳林灘。不搬回半邊金牛山,他無論如何不相信!
他仿佛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甜甜蜜蜜過上富裕日子的美景。
他仿佛看到一座醒人眼目的紅磚青瓦樓房矗立在春柳湖南岸的田野上。
他仿佛看到春柳湖邊建起了一座柳業加工廠,柳條椅子,柳枝掃帚,柳葉飼料,裝上解放牌大卡車,源源不斷地從廠裏往外運。
他腳步輕快地走進偏梢屋,舀了一桶豬潲,打開後門,後簷下用土坯築起來的豬欄裏,困著一頭翹耳朵小白豬,一頭卷尾巴小黑豬。它倆看見主人光臨寒舍,騰地一下躍起身,嘴裏“嗯嗯”地連聲“歡迎”,嘴筒子伸進豬槽裏。
牛伏波給了豬潲,喂了雞食,抬眼看天空,太陽還懸掛在武陵山頂端。
他想眼下時候還早。往來親耶親媽屋裏去接嫂嫂,來回才十幾裏,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即使走截夜路,也橫直是沿著春柳湖一條大堤。熟地熟路,閉著眼睛都能走回來。不急!
他從堂屋裏的板壁上,起下一把鋤頭,走進偏梢屋檔頭的菜園子裏,欠身,彎腰,揮鋤,把兩壟窩筍薅了一遍。
然後,他走向東頭屋裏,從花板床背後,提出一糞桶清尿,羼水,澆灑在窩筍地裏。
他這才收拾工具進屋。
此刻,他肚子裏咕咕地高唱空城計。
年輕人,跨個月口,都能多吃一碗飯。盡管他和哥哥給父老鄉親們拜年時,肚子裏紮滿了甜酒、油砣、雞蛋,可是忙碌了這一陣,早已消耗盡了。
他不知是為了不耽誤時間,還是為了節省柴火,他沒有動炊煙。
他從筲箕裏盛一碗冷飯,挾兩塊辣椒大蔸蘿卜,三扒兩攪,咽完一碗飯。
他拍拍身上的泥灰,出屋,鎖門,踏上了去接嫂嫂的路程。
他大步走到老渡口電排站前,離開排水渠堤,拐彎,踏上春柳湖南堤。
這時,他隻聽一聲熟悉的招呼聲迎麵飛來:
“伏波!出行呀!”
牛伏波看見,住在他家前頭屋裏的王芹金,手挎篾籃,朝他走來。
他問:
“芹金嫂!你走娘屋裏,為何當天就打轉身噠?”
王芹金笑笑,挪了一下肩上的挎袋,說:
“明朝,俺屋裏會來新客,要回來招待唦!”
牛伏波問:
“良忠哥呢?”
王芹金笑著回答:
“他回來吃餐團年飯,就回廠值班去了。”
牛伏波玩笑地說:
“恐怕是被別人帶走了喲!廠裏的乖妹子好多嘞!”
王芹金說:
“哈哈!我諒他不敢。老子真心待他,他假意對我,不怕我打斷他的腿!伏波,天時不早了,你去給哪家親戚拜年呀?”
牛伏波如實回答:
“去我大泛州我親耶親媽家接我姐姐。”
王芹金不懷好意地問:
“喲!為什麽你哥哥不去接自己的堂客,偏偏要你這做弟弟的去接呀?”
牛伏波答:
“我哥哥到常德有事去了。”
王芹金問:
“你哥哥又是去販光洋。是吧?”
牛伏波反問:
“你聽誰說的?”
王芹金怪裏怪氣地說:
“我呀!長得有千裏眼,順風耳。天上的事,我曉得一半,地上的事,我曉得完。你哥哥這次回來,還隨身帶了五十塊光洋。沒錯吧?”
牛伏波突然醒悟。他說:
“哦!我曉得了。前日夜裏,我規勸哥哥時,你正好到我屋裏借煤油,偷聽到的。是吧?”
王芹金說:
“你莫挖樹盤根。反正我曉得你屋裏有光洋就是的。呃!你和姐姐馬上打轉身,會走夜路呢?”
伏波見她逗把,心想這女人的嘴,惹不起。他有意不正麵回答:
“你才是鹽醃蘿卜淡操心呢!又不要你走夜路。”
“嘻嘻!”
王芹金狡黠地一笑,說:
“我哪有資格同你走夜路呢!隻有你嫂嫂同你走夜路,你才喜歡。嘻嘻……”
牛伏波說:
“你講怪話!你會爛舌頭。”
王芹金不依不饒地說:
“我講怪話?嘻嘻!你哥哥一年四季走江湖,年頭年尾難歸一次屋,就剩你和嫂嫂在屋裏。你嘛!就替哥哥盡了義務唦!嘻嘻……”
洞庭湖一帶的人們,喜歡拿弟弟嫂嫂、公公兒媳間的關係開玩笑。這是鄉俗。見怪不怪。
牛伏波不等王芹金往下說,揚起手,嚇唬道:
“你這個討不得好死的,看我扯爛你的嘴巴!”
王芹金一閃身躲過,說:
“喲!看今朝是幾時?還興打人呀!去吧!快接你那乖嫂嫂去吧!”
說著,一路嘻嘻哈哈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