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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醉酒(下)

  沈灝晨還是不打理盛閔。


  可是盛神父就那麽不緊不慢地坐著,等著。仿佛可以等到天荒地老一樣。


  目光親切得幾乎稱得上溫柔了。


  便是沈灝晨,也受不了這樣的目光,他站了起來,尚算禮貌地道了聲,“抱歉。”


  這樣的人,他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並不是所有人喝了酒,都會把對方當樹洞一樣傾述的,至少,沈灝晨不是。


  他不需要傾述。


  即便是傾述,也隻會在至深的午夜,對自己說,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隻能如此。


  眼見著沈灝晨就要這樣離開,盛閔微微眯起眼睛,仰起臉,望向他問:“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或者,遺傳病?”


  這種情況,似乎也有許多。


  如果真是這樣,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釋,不過,顧遠橋就應該感到危機感了。以夏可可的性格,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撲回去啊。


  沈灝晨的身形站住,這個謠言必須馬上澄清啊。他不需要這種虛偽的偉大。


  “我很健康。”他耐著性子,一字一句道。


  盛閔的嘴巴習慣性地撅了撅,然後眉頭輕簇,又是一副親切而溫柔的模樣,可以媲美教堂牆壁上的聖父了。


  他有點迷惑。


  如果沒有這些人力不及的原因,沈灝晨還會有什麽苦衷呢?


  沈灝晨也看出他的困惑,可他不是人生導師,不負責為對方答疑解惑。


  他沒有回答。


  然而正要走的時候,卻聽見盛閔倒吸一口氣,道:“難道是可可……”


  沈灝晨大汗。


  這到底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一個人?


  不是咒他,就是咒可可。


  詛咒他也就算了,居然還拉上夏可可,沈灝晨眉頭一緊,方才喝下去的酒精驀然間全部湧到了腦子裏,冷靜無所遁尋,所有的秘密和壓力全部積攢得太多太久,所以叫囂著,需要一個出口。


  所以他說出來了,所以沈灝晨低下身在盛閔耳邊輕聲道,“她是我妹妹。”


  盛閔當時就沒說出話來。


  這個情況,卻是他想都沒能想出來的。難怪。可是——可是——


  盛閔本來還想追究原因,卻忍不了先一歎,“可是可可原本肚子裏的孩子,並不是你的。”


  沈灝晨怔住。


  什麽意思?

  “那是遠橋的。”盛閔深覺惋惜。


  如果顧遠橋早點選擇說出來,也許就不會發生那個悲劇,沈灝晨不會再針對那個孩子,也許,這個孩子根本不會如此一波三折。


  說到底,並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錯啊。


  “能不能說清楚,那孩子是誰的?”沈灝晨卻始終無法對這個話題釋懷,他緊緊地逼問著盛閔,酒精的作用越發肆虐,湧上來,衝上去,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絲。


  什麽意思,到底什麽意思。


  “是顧遠橋的。”盛閔意味深長地看著沈灝晨,卻並沒有馬上解釋。


  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事已到如今,就這樣把彼此的念想砍斷,不是最好的慈悲嗎?

  沈灝晨頹然地晃了晃,手撐在麵前的吧台上,努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臉上浮出一縷很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自嘲,也可以說,馬上去大哭一場。


  盛閔坐在那裏看著,沈灝晨的樣子,讓他都覺得滲然。盛閔也站了起來,扶住沈灝晨的肩膀,道:“不過,那件事不是你所想象的樣子,我可以解釋……”


  還是選擇解釋吧,即便解釋完後,對方會更自責更內疚,卻總好過此時的猜疑與嫉妒。


  沈灝晨抬頭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奇異的表情,眸子卻出奇地明亮,華光流轉,耀然不可直視。


  “謝謝你告訴我。”


  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話。


  盛閔突然覺得自己把事情辦砸了。


  他原本隻是覺得,每個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可是真相,大多數都是會傷人的。


  “關於孩子那件事,其實可可也不知道。”他先撿重要的說。


  “不用說了,這些事與我沒關係了,如果顧遠橋想為他的孩子報仇,讓他來找我。”沈灝晨異常沉穩而安靜地告訴盛閔,仿佛沒什麽情緒,可是恰恰是這樣的平靜下,才隱藏了讓人生畏的東西。靜流暗湧,無法揣測。


  “他不會找任何人報仇,這件事的受害者,隻有可可一個人,我隻是覺得,你應該知道,下次如果再做一件事,不要再一個人做決定,因為事情也許不是你所想象的樣子。”


  盛閔還在苦口婆心地說著什麽。


  沈灝晨卻已經決然離開。


  他轉身的動作太快,以至於撞到了旁邊的桌椅,卻依舊不自知。


  盛閔沒有追出去,隻是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沈灝晨的背影,歎氣。


  他和夏可可,竟然是兄妹啊。


  那這個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訴夏可可呢?

  人類啊,總是有那麽多戲劇性的情節,出乎意料,意想不到,讓人——


  怎麽能不去迷戀紅塵!


  沈灝晨確實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麽桌桌椅椅。他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


  腳仿佛踩到棉花上似的。


  沈灝晨一直以為自己不會醉,他總是最清醒的那個人,可以看著滿場的人全部醉倒在地,唯有他,泠泠地醒著,看著世人。


  可是今天,他卻是真的醉了。


  如果不是真醉,他怎麽可能聽到那種笑話。居然說,居然說那個孩子是可可和顧遠橋的?

  什麽時候的事?

  顧遠橋如果知道,為什麽一直沒說?

  耍著他玩嗎?

  就像其他那些閑著沒事,隨便把別人的生活踐踏玩鬧的其他世家公子一樣。


  可惡,可惡啊。


  他始終無法去怨可可,也不能去怨,正如盛閔所說,夏可可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可是對顧遠橋……


  沈灝晨突然有種發自心底的厭惡與抵觸,而所有的負麵情緒,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放得無限大。幾乎要將他炸掉。


  他還要喝酒。


  就這樣撞進了一家小酒館。在那些以豪飲出名的藏族人麵前,沈灝照樣喝下了讓他們咋舌的數量,然後他真醉了,爛醉,爛醉在拉薩一條陰冷的,潮濕的,不知名的小巷。


  像隻被拋棄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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