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脫險(完)
顧遠橋沒有繼續取笑夏可可了,她隱約看見了顧遠橋同樣攀下的身影,她離岩石也有一小段距離,他要拉她上來,勢必要冒險。
換作其他人,隻怕已經氣得不行,氣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罵上幾句肯定是會的,可是顧遠橋除了剛才的戲弄外,就不曾再說什麽了。
他隻想趕緊把她揪回來。
果然一點鬆懈都不可以啊,他注定要被這個不安分的家夥綁一輩子了。
也幸得,他連昏迷都不安穩,不然,還不知道她要在這裏晃蕩多久。
手從上麵伸了下來,握住了夏可可得手腕,顧遠橋道,“我抓住你了,鬆手。”
天氣太冷,夏可可又沒有戴手套 ,傻乎乎的,也許手心早已脫皮也說不準。——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常識啊。
或者說,從前真的被人保護得太好了。
夏可可幾乎毫無懷疑,身處絕境之地,他說放手,她就真的鬆手了。
顧遠橋的身體猛地往下一沉。
還好之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所以,能拉得起她。
不過,她對他還真是信任啊,難道就不怕他拉不住她麽?
掉下去,雖然有積雪,可是這種高度,估計也夠嗆。
顧遠橋集中精神,不敢再多想,他現在的著力點,也隻是三塊並不算大的岩石,原本想將夏可可直接拉上來,可是,真的握住她的手腕後,顧遠橋才發現自己有點力不從心。
本想到確實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連拉她上來的力氣都沒有,稍一用力,便喘得厲害,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顧遠橋發現四肢再不受控製地顫動。
天,別在這個時候發病。
如果自己真的鬆開了手,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夏可可也是在鬆手後,發現顧遠橋的無力的,她並不覺得驚奇,就算用腳趾頭想一想,也明白顧遠橋此時虛弱的原因,他才剛剛暈過去,高反,發燒,現在,她不僅什麽都幫不了他,還給他添麻煩。
不過,顧遠橋的手倒沒有剛才那麽熱了,反而,很冷。
出奇地冷。
“對不起,我又在添亂……”夏可可此時真想找地洞鑽進去了。
她是想為他拿藥的,結果反而成為了他的累贅。
“沒事,我沒指望你是個登山員。”顧遠橋苦笑,“我也沒指望你真的會聽我的話。”
夏可可噤口了。
顧遠橋也實在抽不出力氣再向她說什麽,現在的情況好像真的糟糕到一定地步了,他用盡了餘力,也隻能把夏可可稍微拉上一點,夏可可剛剛看見他的臉,結果,顧遠橋的手臂一鬆,兩人都往下猛然沉了沉,顧遠橋左手握住的石頭也不知怎麽脫落,還好他反應極快,又及時地抓住了下麵的一塊石頭,隻是手掌在冰岩上滑動,還是不可避免地劃了許多傷口,又被冷空氣凍住。
血沒有流出來。
夏可可也嚇了一跳,不過,她沒有亂動,隻是盡可能地放鬆,以免給顧遠橋增加負荷。
可是,夏可可也很明白,他們此時的境況不太妙。
顧遠橋沒有力氣將自己拉上去了,而且,他的力氣正在流失。
天已經亮了。
救援也許不會來了。
“要不……你放手算了,我也不一定會摔死,是不是?”前前後後地想了很多遍,夏可可終於提出這個建議。
她並不想當那種英雄片子的苦逼犧牲者,可是,已經沒有了選擇。
她一個人掉下去,總比兩個人死,要合算,不是嗎?
顧遠橋沒有搭理她。
不過,夏可可還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冷玲玲的,足可殺人的目光。
“我知道你覺得不可接受,不過,我們總得認清事實。其實你能來找我,我就已經很開心,真的,我現在特別開心,就算真的……真的那什麽,我也可以向下麵的大鬼小鬼炫耀,看,曾經有個男人……”夏可可突然不說話了。那種故作輕鬆的笑容也驀然溫柔。
曾經有個男人,似乎是真的用生命喜歡過他。
雖然那個人又自大又變-態,驕傲而且還喜歡裝酷。
可是她知足了。
沒有什麽不知足的。
這一世,傾盡全力喜歡過一個人,也別人這樣喜歡過,挺好。
笑意越發溫柔,夏可可原本攥住顧遠橋的手,也在一點一點地鬆開,她是真的打算鬆手了。
下麵情況不知,她不要顧遠橋和自己一起陪葬。
顧遠橋的手滑了滑。
如果夏可可此時鬆開他,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拉得住她。
這家夥,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有力氣在這裏自我犧牲,胡言亂語,還不如想一想怎麽脫困。
他真想敲一敲她的榆木腦袋,哪裏那麽多偉大善感的情懷。
“別亂動。難道你想一屍兩命?”顧遠橋在上麵恨恨道。
她再掙紮一下,他就隻能鬆開手陪著她一起掉下去了。
多冤。
夏可可怔住,沒敢繼續動。
“什麽一屍兩命?”
難道,孩子竟然還在?
可是,她明明已經感覺不到了。
“還在。”顧遠橋輕聲道,“隻是……因為藥物的原因,可能,會有缺陷。”
這才是顧遠橋之前猶豫的原因。
醫生的建議,自然是放棄這個孩子。
不過,他沒有答應。
然而這句話,顧遠橋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夏可可,隻能選擇沉默。他很明白,一個不健康的孩子會對母親,以至於整個家庭帶來的傷害,也許,顧遠橋也猶豫了。
猶豫著,要不要放棄。
時間還早,他和可可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但是,下不了決心,也沒辦法做這個決定,所以,將夏可可推到這樣迷惘的境界,錯在於他。
——可是這個孩子也是出奇堅強,那麽多狀況,甚至於沈灝晨給可可服下的墮胎藥,還有這雪山一夜,它竟然都一直頑強地蜷縮在母體裏,安安靜靜,堅定著要來到這個世間。
所以,顧遠橋已經不再動搖。
從今以後,他會保護好夏可可,保護好這個從一開始就被折騰的小生命。不管會出現什麽狀況。
夏可可也有點始料未及。
她真的不亂動了。
“所以,就算不是為自己,你也必須要撐住,知道嗎?”顧遠橋鬆了口氣。那一刻,他心底同樣充溢著柔情,某種與責任相關的柔情。他不會鬆手。
“不過,你那邊還能撐多久,我先找地方踩住,你可千萬別鬆……”等反應過來後,夏可可的腦子從未轉得如此時那麽快過。缺陷不缺陷的,她才不會在意,她同樣有自己的責任要守護。
結果,夏可可的話還沒說完,隻聽到一陣細碎的破裂聲,顧遠橋腳著力的兩塊冰岩,居然同時斷裂。
兩人猝不及防地朝下栽了下去。
夏可可的嘴巴還沒有合上,這一次,她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不過,活該被咬。
她就是一個烏鴉嘴啊,是不是!!
在真正砸進雪堆之前,她已經先落進了一個人的懷抱,安全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懷抱。
……
殷紅和盛閔找到顧遠橋的時候,他差不多是奄奄一息了。是夏可可讓他們找到他的,她按喇叭的聲音傳得幾裏外都聽得到,殷紅是第一個聽到的,那個時候,她和盛閔也有點要迷路的樣子。夏可可全身上下都是雪,但是精神卻還好,她找到了車,給顧遠橋喂了藥,居然還企圖生火取暖。
還好沒生出來,不然,準會引起雪崩。
精力充沛得不可思議。
在見到殷紅的第一麵,夏可可便衝了過來,拉著她往顧遠橋那邊走,“你去看看他,你去看看他!”
焦躁但是很堅強。
盛閔早已經衝了過去,給顧遠橋做了急救,那個人確實和死人差不多了,昏迷不醒且不說,估計肋骨也斷了十根八根,也不知道被什麽龐然大悟砸中了。
“不會是掉下來時有大石頭落下吧?”殷紅查看周圍,卻沒見到岩石。迷惑中。
旁邊的夏可可弱弱地對手指:人家以後絕對減肥!
不管怎麽說,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雪到後來終於停了,道路一通,他們便開車回程,途中遇見了救援隊,顧遠橋被送到了醫院。
夏可可看著他上了擔架,才算鬆了口氣,不過氣一鬆,人也倒了。
結果,隻得又跑來幾個人,把她也抬走。
這個時間,在拉薩,一時間,被傳為傳奇了,有好事的年輕人,早就用爛大街機拍了照片,傳到了網上。
更有眼尖的認出了顧遠橋,立刻轉發@胡丹,當然,那是後話。
起碼在當時,當事人都在急救室呆著。
顧遠橋的情況棘手一點,進去後五六個小時還沒有一個準信。
夏可可就稍微好一點,非常奇跡的,一點大傷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神附體還是怎麽的,她很快醒了來,在詢問了顧遠橋的情況後,便掙紮著要去手術室那邊等。
盛閔已經等到那邊了。
殷紅則陪著夏可可。
雖然醫生囑咐夏可可不能亂動,但是夏可可說要去手術室那邊,殷紅也沒有阻止。她能理解。
她扶著夏可可往手術室那邊走,走著走著,夏可可突然捂著肚子,苦著臉道:“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說起來,也很久沒去洗手間了。
居然肚子疼。
殷紅於是將她帶到洗手間的門口,目送著夏可可一瘸一拐地走進去。直到看不見了,她才轉身,卻發現走廊那頭,多了一個人。
和那些好奇的,純粹來瞻仰看熱鬧的無聊人士不同,這個人……
殷紅的眼神微動,下意識地叫出一個名字來,“沈灝晨?”
殷紅和沈灝晨實在談不上熟,連他的長相也模模糊糊的,聽顧遠橋說過幾次,隻是顧遠橋這家夥,從來不肯客觀地描述一個人,從他嘴裏的沈灝晨,形象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殷紅這樣冷不丁地看見沈灝晨,突然很感歎:顧遠橋果然是用有色眼鏡看人的。
她鮮少看見這麽清透的人。
冷冷的,涼涼的,象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翡翠,澄澈但是又不能靠近。
這樣的人物,當初在學校,應該會讓很多女生瘋狂吧。
她真的能理解夏可可了。
沈灝晨真的很迷人,單單隻是眼神,便有著太多說不清的東西,引人犯罪啊。如果他去自己店裏……頭牌!百分之百的頭牌!
“你是來找可可的嗎?”不等對方靠近,殷紅已經率先開口。
沈灝晨沒有回答,不過微柔的目光,已經算回答了。
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啊。
這句話放在女人身上都算矯情,可是放在沈灝晨身上,卻不覺得維和呢。
“我是殷紅。”殷紅伸出手去,打招呼。
沈灝晨與她握了握手。禮貌的,但是並不覺得靠近多少。
手很涼,修長細膩但是冰涼。
這孩子周圍仿佛蒙著一層霧氣似的。
殷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沈灝晨畢竟是聽說了消息,而趕來的,可是,為什麽還要趕來呢?
夏可可不是已經是他的前妻了嗎?
何況,他還對她做出那麽殘忍的事來。
“她……”兩人有點尷尬地沉默了一陣,沈灝晨試圖開口時,廁所裏突然傳來夏可可的一聲尖叫。
驚恐的。
殷紅神經一緊,正要衝進去,才發現沈灝晨的速度更快。已經進去了。
——不過,拜托啊,這是女廁所。
難道就不該想一想嗎?
沈灝晨終於還是停在了門口,他沒有進去。
他看見了敞開的隔間,也看見了背對著他的夏可可。
她的麵前,是一灘刺眼的血。
殷紅越過沈灝晨,快步在進去,從背後抱住夏可可,將她的頭按進自己的肩膀。
夏可可被壓抑的哭泣聲,從殷紅的頸窩處傳出。
可是,聽到沈灝晨的耳裏,卻成了刀。
鋒利的,淬毒的刀。
他在被淩遲。
孩子終究是沒了。
這原是他的目的,可是,親眼目睹,卻又是另一個感覺。
沈灝晨突然覺得自己的手粘粘的,低頭,仿佛能看見暗紅的血。
殷紅使勁地抱著夏可可。
隻看一眼,她已經明白了全部。
其實,並不意外。
事實上,能堅持那麽久,才是真正的意外,其實上次被下藥後,醫生就說過,不僅是缺陷的問題,這個胎幾乎是保不住的了。隻是顧遠橋當時堅持要保,一定要保。——現在走了,不過是個遲來的結果。
歎口氣,殷紅撫著夏可可的背,輕聲道,“我剛找到你的時候,你不是說,是它給了你力量嗎?在你最危險的時候,它保護了你,現在它完成了使命,所以走了。”
在山下找到夏可可和顧遠橋的時候,夏可可的精神確實好得出奇。好像有用不完得能量,從某一方麵來說為,未嚐沒有孩子的功勞。
隻是大家都諱莫如深了那麽久,卻終究逃不過這個結局。
不過,也好。
就算真的保住了,生了,對所有人來說,也未必是一種幸福,這樣失去,也未必就一定是悲劇。
夏可可隻是哭。
殷紅輕輕地安撫著她。
測過頭,她望向仍然站在門口,仿佛木頭一樣的沈灝晨。
她從未見過那麽白的臉。
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也從未見過那麽傷的神色。
明明是加害者,可是在那一刻,殷紅卻覺得沈灝晨很可憐。
說不出的可憐。
然後,沈灝晨轉身。
離開。
沒有驚動任何人。
夏可可至始至終也沒有看見他。
顧遠橋還是醒了過來,但是全身繃帶,和木乃伊沒區別了。
醒來的時候,夏可可已經坐在了旁邊。
很平靜的樣子。
大雪後的陽光從窗欞透進來,遠遠的,還能看到布達拉宮的全景,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恍若仙境。
夏可可就坐在這樣的陽光中,她的背後,展開的就是這幅仙境製成的背景。
顧遠橋心一安,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是動了動,才發現根本抬不起手來。
夏可可卻已經察覺到他的動靜。
她回頭,看見他醒來,她笑了笑。
也是安安靜靜的。
顧遠橋突然覺得,這丫頭,有什麽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不過——
隻要她還在那裏,便是真的人世易變,變化無常,皓首白發,滄海桑田,又有什麽關係?
都一樣。
她在,他在,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