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閉光雛菊 09
車裏的氣壓很低。
助理始終保持著安靜,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但自己是會呼吸的靜物。
透過倒車鏡裏悄悄地觀察著身後座上的男人,他眯著雙眼,渾身都是冷意,但仔細看去,能發現他眼底透著悵然若失。
年輕的男人沒有說要去哪裏,也沒有說接下來要怎麽辦。
為了打破安靜,助理決定再次道歉。
“蘇先生,抱歉,我來晚了。”
雖然聽聲音十足的誠懇,但心裏並不是這樣想的。
助理其實早就下來了,隻不過當他發現自己的雇主旁邊站著那個女孩時,一陣興奮,並小心翼翼的躲藏在暗處觀察情況。
蘇先生的主治醫生曾說過,多交流有助於他恢複狀態,甚至還建議他養一隻狗或者寵物貓,最好是狗,因為狗可以治愈人的灰色情緒,它會無條件的陪著主人,無論喜怒哀樂。
當然了,如果有人能交流,那是更好的。
尤其是這個女孩,就是他曾在照片裏看過的那位,唯一一個能跟蘇先生閑聊的神奇人物。
男人渾身的低氣壓,灰暗的雙眼像是鑲嵌在雕塑上的蒙塵寶石。
沉吟片刻,蘇嶼苓還是問了,“那個陳哲,是公司的員工嗎?”
原來是在氣這個嗎?
助理忍住腦內風暴,嚴肅地說,“稍後會將他的入職資料發給您。”
男人淡淡的嗯了聲,不再說話。
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斑斕的霓虹燈光照射在他低垂的雙眸上,留下一閃而逝的璀璨。
車外的冷風透過玻璃窗留下的細微縫隙吹拂到臉上,帶來絲絲冷意,吹亂了他漆黑的發。
男人微微蹙眉。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幫我發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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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條消息一直沒有等到回複。
助理看手機看得比雇主還頻繁,他期待著女孩給蘇先生回消息,然後蘇先生跟她繼續深入聊天,最好是兩人又來又回,發展順利。
可惜沒有。
手機沒有任何動靜,一直呈黑屏的狀態。
後排的男人麵容與往常一樣的清冷平靜,薄唇卻越抿越緊。
他又回到了家裏,偌大的房子像是漆黑的牢籠,他不需要開燈,整個人都要融進黑色的背景裏。
助理安排好後續事項後下了樓。
他回歸到了獨自一人的安靜中。
整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
緊閉的天鵝絨窗簾後,放著一把寬大柔軟的真皮座椅,他習慣坐在這裏,身體陷進柔軟的皮質中,旁邊是一個小小的圓桌,上麵放著一杯水,手機靜靜地擺在上麵。
每次等消息他都是這樣,也許對她來說,世界是五彩繽紛的,他的世界太單調了。
蘇嶼苓黑色的世界中沒有任何娛樂,他對一切也都不大感興趣,除非必要他並不願意接觸外界。
所以唐昭昭並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她隻是在傷心。
唐昭昭知道手機裏的那個人一直不想見她,每次的消息也都很簡短冷淡,剛開始她以為他大概就是這種風格,不會打太多字。
直到今天,他站在自己身旁。
她想他一定認出了她的聲音,因為他的神色太過不自然了。現在想起來,他那麽明顯排斥與抗拒,種種畫麵閃過腦海,大概是因為他並不喜歡自己。
甚至可能,有點討厭她吧。
唐昭昭臉色發白,胸口悶的不行。
他大概是個不懂得拒絕別人的人,才一直被迫的回應自己的消息,所以才敷衍又冷淡,才裝作不認識她。
腦海中一時間湧入的消息太多,讓她無法準確的判斷,唐昭昭抱著枕頭坐在床上,心裏五味陳雜。
手機的頁麵上停留在與他的對話框,苓發消息說讓她注意保暖,可唐昭昭現在看來覺得他大概又使出於禮節性關心,畢竟自己連發了好幾條消息,看他的模樣,應該是一個很懂禮貌的很靦腆的人。
她歎了口氣放下手機,努力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忽然瀏覽到了一個帖子。
假如世界上隻剩下一個人,會怎麽樣?
網友在積極地討論著,唐昭昭也看得津津有味。
大家說的大多是科學幻想,一些遊戲愛好者開始假設推測,如果隻剩下最後一個人,最初的那幾天,大多數城市會失去光明,因為風車核電站以及水力發電站等等需要人工的地方都會停止工作,所以要囤積蠟燭、火柴、煤油燈、亂七八糟的東西。
還要準備燒水的罐頭,因為公共事業停止運轉後,失去供水和汙水處理,很快就會沒有需要飲用的液體。
另外,還需要選擇一輛車移居到有淡水水源的地方,學習設計和布列開始種植蔬菜水果,最好能夠養一條狗。
還有人說,要趕緊找好地方躲起來,最好躲到地下。因為人類的高科技如核電站之類的設施一旦脫離了人的控製,會帶來極其可怕的後果。
隻有一個回答與眾不同。
一個網友說,你會孤獨、恐懼、精神崩潰,然後死亡。
你不會快樂,不會感到自由,而是非常痛苦。
你不會覺得獨自生活在一個星球是種自由自在,孤獨是痛苦的開端。
你的一切存在和經曆變得沒與意義,會驚恐,會狂躁,最終的結局就是在痛苦的包容中安靜的死去。
這個回答看完,唐昭昭忍不住將自己帶入假想了一下,心情頓時沉重。
很可怕,她害怕那種隻剩自己的感覺。
可卻不知道,有些人活一直在孤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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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蘇嶼苓醒來第一件事是讓語音AI檢查未讀消息,卻沒有他想聽到的。
助理推門進來,看見人在床上坐著,頭發微亂,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雇主注重禮節,定時定點起床,鮮少有這樣的情況。
聽到助理推門進來的聲音,他終於回過神,掀開被子起了床。
一直到公司,男人都處於低氣壓當中,連帶周圍的人說話都變得謹慎起來。
分公司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自高層會議後的趙總監忽然被查出有許多壞賬,並且因接受賄賂忽略工作能力將下級以灰色手段提拔到高位。
辦公室當天下午就已經被清理走,趙總監剛開始還在公共活動區域大鬧,嘴裏不太幹淨。
後來有人去跟他說了什麽,他忽然安靜下來,臉色發白,惶恐又不甘的走了。
趙總監剛出事時,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老中層們紛紛站出來替趙總監說話,還散布了一些打抱不平、混淆視聽的言論。
後來大家漸漸發現,參與內鬥的那些人都以各種各樣正當的名義被悄然清理出公司,由此開始,大家覺得那個麵上溫和的繼承人並不簡單,他雖然看起來無害安靜,但比那些表麵狠戾的紙老虎恐怖的多。
一時間,做過心虛事的中高層人人自危。
這個年輕的繼承人畢竟是蘇氏出來的,流著那裏的血,不會是個簡單角色。
又是一天的會議。
今天的年輕掌權者顯然沒有平時有耐心,嘴角仍舊噙著溫和的笑,渾身卻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感。
有人又說了什麽,話中帶話意有所指。
身居高位的男人眼神壓下來,透著一股寒意。
嘴角的笑意壓平,無端讓人覺得冷。
“周經理,所以。”他忽然指名道姓,讓原本囂張的人一愣。
他不是看不見嗎?怎麽知道是他在說話?
“你如果有意見,或者更好的想法,做一份詳盡的方案提交給總裁辦。”
他仍舊得體平靜,眼底的躁意和逐漸鋒利的氣場顯示出他此刻的不耐。
“為了公司的發展,我們會唯才是用,但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好的方案,那我相信公司也沒必要浪費一個重要的職位來安排無用之人。”
他清了清嗓子,麵向長桌。
“我希望接下來能夠采取選優淘汰的製度,排除資輩主義。雖然互聯網公司現裝總有人在摸魚,但蘇氏不養閑人,我希望大家能夠緊張起來,加下來我們將安排第一輪裁員,同時將進行能力考核,有好的想法都可以提交,業務能力與獎金直接掛鉤……”
夜深了,所有人都走出辦公區,蘇嶼苓坐著專用電梯緩緩下降。
助理屏著氣在一旁扶著他,他婉拒了助理的好意,拿出自己的折疊手杖。
除非觸碰到原則上的問題,不然蘇先生一般待人都是溫和友善的。
隻不過最近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所以底線有所拔高。
上車後,又恢複了安靜,放在副駕的手機響了一聲,男人很快從窗外轉回頭。
然後聽到助理略緊張的聲音。
“是郵件消息,子公司的。”
男人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明顯到大概隻有他自己看不見。
助理猶豫著,小心翼翼的問,“蘇先生,最近沒跟朋友聊聊天嗎?
他沒回答,降下車窗,透氣。
下一秒,手機鈴聲響起來。
男人沒有什麽期待,仍舊麵向窗戶,卻聽見助理拔高的聲音,“您的朋友給您打電話了。”
時隔好幾天,她給他直接打來了電話。
蘇嶼苓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不自然的清清嗓子接通。
“苓,你在哪?”
入耳依舊是清甜熟悉的聲音,於他而言闊別已久。
蘇嶼苓下意識的緊張。
助理盡職盡責的扮演空氣,於是他輕聲說,
“我在家。”
“是嗎?”
聲音忽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立體感。
有人敲了敲窗戶。
那個聲音在手機外,毫無電磁雜質的響起。
“原來你家住這裏啊。”
“……”
即便看不見,他的雙眼也在這一刻浮現出慌亂。
唐昭昭微笑,聲音聽起來跟平時無二,“沒什麽,我就是看見你了,想跟你打個招呼。”
由於一時接收到了太過驚訝的信息,他反而有些呆滯,僵硬的愣了一會兒後,無措地開口,嘴唇張張合合,最終隻說出了幾個蒼白的字,
“你怎麽認出我……”
空氣都快消失了。
他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加沒有血色,濃長的睫毛抖個不停,像是蝴蝶即將振翅起飛。
唐昭昭沒想到她會這麽緊張,高大修長的身軀向後仰,黑色的西裝和背影幾乎融為一體,僵硬到完全放鬆不下來。
她很氣餒,感覺自己並沒有戳破真相的輕鬆,反而心情更加凝重。
她沒想到對方對自己這麽抗拒,於是說,“那我不打擾你了,再見啦。”
這聲再見說出來像是要訣別。
助理眼觀鼻鼻觀心,盡職盡責的當隱形人。
他呼吸亂了一瞬,下意識喊她,“昭……昭。”
生澀有微弱的聲音輕而易舉被風吹散進斑斕的夜幕。
停了幾秒,看著雇主麵向窗外,麵無血色的模樣,助理不忍的提醒,“蘇先生,她走了,聽不見。”
唐昭昭走了,身影快消失在路口。
蘇嶼苓下意識的打開了車門。
可他根本看不見,渾濁失焦的世界對他來說是危險四伏。
他走了幾步,就被嘈雜的人聲淹沒,身後傳來助理打開車門的聲音,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耳旁有車流,有人與他擦肩而過。
有人纏上了他,甜膩的嗓音喊他帥哥,找他要微信和聯絡方式。
他高懸的心凝滯不下,像是站在深淵前。
“帥哥,認識一下嘛,你是我的菜,如果可以的話今晚一起玩…… ”
他終於回神。
感官重新落回實處,他冷淡拒絕。
可麵前的女人仍舊糾纏,似乎更吃他禁欲的模樣了,糾纏不休,一疊聲的喊他哥哥,甜膩的嗓子簡直能掐出水。
蘇嶼苓表情越來越冷,轉身想要離開,打開折疊盲杖。
女人被他油鹽不進的模樣被激怒,露出尖酸刻薄的嘴臉,“不就是個瞎子嗎?擺什麽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