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閉光雛菊 07
男人太過年輕,臉上還有少年模樣。
過分清瘦的身體靠在寬大會議桌盡頭最大的椅子上,皮質的沙發包裹住他大部分身體,使他顯得更加清瘦。
因為眼盲,那雙漂亮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眼盲又年輕時,談判桌上的老狐狸們更加不把他放在眼裏。
說話間,少年還咳嗽了起來,讓人擔心他們瘦弱的身體會不會咳出血來。
陳哲被臨時叫回公司,終於將一堆東西提交完後,在隔音玻璃外看到了年輕的繼承人。
那是一張極好看的臉,即便身為同性,他都感覺自己被驚豔到,除了看著有些病氣,皮膚蒼白到沒有血色,嘴唇顏色也比正常人淡點。
很瘦,五官立體,顯得眼窩更加深遂,氣質挺清冷的,像是女孩們最追捧的那種脆弱感精英。
陳哲下樓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想的不對,不是精英。
人家是霸總。
一場會議下來,想挑刺兒的人並沒有成功,這個男人雖然年輕,語氣也很好,但每一句話都帶著鋒芒,沒有絲毫氣口和漏洞,一時間找不到破綻。
在中高層摸爬滾打了許久的老油條們隻能對這個年輕的眼睛提出質疑。
“小蘇總,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您這眼睛看不見,可能會影響公司發展啊。”
年輕人身邊的助理立即調出詳細的資料頭投屏,顯示他們有專業的律師及經理人團隊,可以補全男人眼盲可能會遇見的麻煩。
男人走後,幾個人站在茶水間遲遲沒有離去。
“就他那樣的瞎子,如果不是皇親國戚,能做到這個位置?”
“要不然就說人家會投胎啊,瞎子都能當首席執行,這不是開玩笑嗎。”
“聽說以前還是被拐賣的,鎖在一個小屋子裏,沒上過什麽學。”
“這你怎麽知道的?”
“這事又不是什麽秘密,都傳遍了,當年蘇氏夫婦報警還上了新聞。”
接完水出了茶水間,八卦最積極的男人發現,他們口中的瞎子正在幾米外的窗邊站著,手裏拿著一根銀灰色的折疊手杖。
麵上沒有表情,卻下意識令人難以放鬆。
男人的麵容一時有些尷尬,可轉念一想,這瞎子又看不見,根本認不出自己的臉,怕什麽?
於是他放輕了腳步聲走過去,甚至在路過時惡向膽邊生,故意撞了他一下。
“啪”的一聲,有什麽掉在了地上。
是折疊手杖。
男人忽然有些良心不安,畢竟是個盲人,這樣欺負人不太好。想開口道歉,但話到嘴邊又擔心自己開口被他聽出來是誰。
聽說瞎子的聽力都很好,他不想招惹這種事非,雖然還是有些良心不安,但是人的本質在做完壞事之後下意識會不停替自己找補。
會不斷的自我催眠將錯誤的行為合理化,甚至還會認為是對方錯了,將自己放在受害者的立場上,以此來減輕內心的負罪感。
於是他轉念又覺得自己沒說錯,一個瞎子,就該知難而退,竟然還想接管公司,明明是害大家跟他一起葬送前途。
男人前腳憤怒的離開,助理後腳從會議廳出來,發現自己的雇主蹲在地上。
“蘇先生,您在做什麽,我來幫您。”
他慌忙走過去,發現雇主將東西從地上撿了起來。
是用來躲避障礙物的盲人手杖。
“蘇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男人沉默片刻,說,“不小心掉了。”然後又問,“今天參加會議的人中有人在喝中藥嗎?”
助理有些疑惑,“不太清楚,即便喝了藥也很難發現。”
男人嗯了一聲,淡聲道,“去查一下。”
助理忽然想起了什麽,“有沒有人喝中藥這個不清楚,但是今天趙總監好像貼了膏藥,他頸椎不舒服。”
膏藥嗎?
原來是這個味道。
助理率先按開了電梯,領著雇主進去。
等到電梯下到一樓,男人又忽然說,“把張總監的詳細資料調給我,並且把近幾年他的工作詳述總結一份,連同詳細財務賬單一並發給代理人,讓他們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問題。”
助理愣了一下,隨即應聲,將男人送到樓下後,自己上去拷貝服務器。
他不明白雇主為什麽忽然做這件事,這些中年高層大多數手上沾點油水,總有那麽些灰色的東西是對不上的,如果審查會發現很多問題。
可他們都這樣幹,一般很少會有人查。
自己這個雇主表麵風輕雲淡,但其實輕飄飄的一句話後麵總是藏著巨大的壓迫感。
天上飄了微雨。
男人靜靜地站在屋簷下,伸手探向外麵。
有人撞到了他,大媽嘟嘟囔囔的說,“小夥子,怎麽擋路呢?”
他道歉,往旁邊退了半步,卻與一輛汽車擦肩而過。
“喲!你不要命了!”他聽見大媽驚呼。
眼前一片渾濁,什麽也看不見。在常人眼前普通的世界,於他而言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受到傷害。
他猜測這裏應該是公司門口,他們剛剛從電梯門口走出來不過幾步距離,剛開始發現自己似乎擋了門,所以有意避開這裏。這個區域沒有雨,應該是屋簷下。
可為什麽旁邊就是馬路?
他在黑暗的世界中寸步難行,腳尖轉動幾次,卻沒有方向,大媽還在喋喋不休,甚至向他走近。
“小夥子模樣長得挺俊,怎麽行為這麽奇怪,還往大馬路上走?”
一瞬間,周圍的聲音在他耳膜中放大,川流不息的人潮聲,飛馳而過的車輛與汽笛聲,路人的閑談,轉動的玻璃門,雨滴落在傘麵上的滴答,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幾乎要把耳膜震碎。
沒有任何障礙,連孩童都能隨意走動的地方,卻把他困住了。
他的呼吸驟然加快,心跳也變得更重。
忽然,有人抓了把他的胳膊,將人從馬路邊拉了回來。
下一秒,聽到清甜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阿姨,他不是擋路,他隻是視力障礙。”
“哦哦。”前一秒還咄咄逼人的阿姨立即軟下聲音,內疚地說,“哎呀小心點年輕人,自己出門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有人拉著他往旁邊走,頭頂發出水滴墜落在雨傘上的劈啪聲。
那個清甜的聲音近在咫尺,“你怎麽站在這裏?你身邊的人呢?就你自己嗎?”
他想說話,卻不敢開口。
他怕自己的聲音被她認出來。
真是個怪人,唐昭昭好奇的看著他。
她在附近跟陳哲一起吃晚飯,吃著吃著這社畜表哥又被一通電話回公司加班,唐昭昭就在樓下等他,卻不想正好看見那個蒼白的病美人。
那個修長清冷的身影即便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也格外的矚目,很多人回頭在看他。
不想她竟然親眼目睹了人直直往馬路上走,旁邊還有個咄咄逼人的大媽,便立即起了同情心,把他拉到寫字樓的屋簷下。
“需要我幫你打個電話嗎?”唐昭昭從小背包裏拿出手機。
男人卻搖了搖頭,垂著眼睫,並不看她。
哦,這樣啊。
他看不見,不知道身旁的人在觀察她。
真是個怪人。
天又不冷,怎麽看著有點發冷?
男人正沉默著,聽見那道聲音在耳畔極近的地方響起。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頓了頓,她又說,“臉也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