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見鬼 72
記憶中迎來了她和溫翎的第一次爭吵。
溫翎帶著細框的眼鏡,麵上滿是疲憊,微微蜷在柔軟的沙發裏,似乎累極,室內空調開的很足,他的手垂在沙發邊緣,指尖勾著腕上的兔子皮筋,呼吸均勻而綿長,像是睡著了。
不知從哪天開始,溫翎一天比一天看起來憔悴,眼下泛著青色,像是嚴重的睡眠不足。
卻在看到窗外映出她身影的一瞬間睜開眼,黑玉一樣的眸子蔓延出笑意,起身自沙發上站了起來,帶著喜悅和期盼的走了出去。
唐昭昭站在門外看著他一步步走出來,展開雙手,想要擁抱她,從她身上汲取到一些溫暖,卻被她麵無表情的推開。
短暫的愣神過後,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憤怒與失望。
克製的,壓抑的,微微帶著切齒聲的質詢,“為什麽做這個檢測?為什麽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手機的搜索欄上是她今天做過的那份測試。溫翎立即明白了她憤怒的來源,心髒一下子被箍緊,他走近她嚐試穩定她的情緒,卻在她警惕又抗拒的眼神下垂下了手。
“不是這樣的,昭昭,我隻是覺得你可能生病了。”
“我沒有!”她的聲音忽然拔高,“如果你覺得我哪裏有古怪,為什麽不來先問問我?”
溫翎張了張嘴,最後隻是低啞無力的說,“我怕你生氣……對不起。”
怕她生氣?這樣她隻會更生氣。
目光觸及到他修長的頸,白皙的皮膚上印著清晰的抓痕,微微破皮泛紅,露出結痂的血印。
唐昭昭有片刻的呼吸困難,“所以,這個其實是我弄的對嗎?”
溫翎抬手遮了遮領口,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一瞬間,某種猜疑凝實。她產生了無力感,在之前的所有世界從來沒有出現過宿主原身魂魄滯留的情況,加之大部分是身穿,又或者是天界公務員專門給她做出的身體,於是這種情況對她而言是陌生的。
她能清晰的察覺到那些不受控的時刻,以及她失去的某些記憶片段,大抵就是這副身體被原身占據的時候。
她能感受到滯留在心底的不甘心和恨意,感受到原主帶來的毀滅欲和陰暗情緒,可當意識到身體真的開始不受控時,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進入世界後就無法聯係上中轉處,她頭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失落的太過明顯,女孩抖著肩膀,像是處於某種驚嚇當中。
溫翎自責又懊惱,小心翼翼的靠近她,想說些什麽,卻對上了她的眼淚。
長長的睫毛被打濕,脆弱的像輕易能戳破的冰晶,讓他的心跟著浸泡在冷澀的水裏,沉到每跳一下都牽扯出疼痛感。
“昭昭,別哭。”他伸出手指擦去唐昭昭的眼淚,認真又憐惜,“是我錯了,我不應該瞞著你,別哭了。”
唐昭昭閉了閉眼,搖頭,“不是的。”
溫翎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他很安靜,擁著她的肩膀,身上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我身體裏……”她語調艱澀,“我身體裏還有另一個人。”
安撫她的手頓了頓,轉而繼續輕柔的拍打她的背部。
“我在和別人分享同一具身體,她本來是身體的主人,我是外來者,她死……她離開後我就來了。”
但這句話說出來,就注定了他不會信。任何一個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當作發瘋時的胡言亂語。
唐昭昭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溫翎,希望他能相信自己,溫翎垂眸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溫柔到像是一汪水,黑眸中又浮現出了熟悉的疼惜感。
而後,唐昭昭聽見他略帶沙啞的語調,“你隻是生病了。”
她頓時泄了氣。
怎麽會有人相信呢。
溫翎為了了解自己的女朋友,在在一起之前就做過小小的調查,這樣的小手段在他們這個圈子屢見不鮮,溫翎也沒什麽觸犯別人隱私的感覺,畢竟他查的都是比較淺的東西。
在那次小小的調查中,他得知林昭以前的確遭受過霸淩,她有腿疾,長得漂亮,沉默寡言,單親家庭的母親似乎一直在給權貴當情人,這樣的身份在校園裏的確容易受到攻擊,當他得知她過往時,僅僅隻想到了要早今後的日子如何保護她,忽略了她的過往是否會給她留下創傷。
以前的她陰沉壓抑,不願與人交談,現在的她開朗愛笑,有時候沒心沒肺,卻總是樂觀的。
人在遭受過巨大的難以承受的痛苦後,會衍生出幻想人格來替自己承擔這一切。她說的大概是主人格遭受欺淩後衍生出的副人格。
她隻是生病了,溫翎抱著女孩,心底是綿長的疼惜。
可這個想法讓他渾身一僵,轉而心重重的沉入穀底。
如果,她真的是精神分裂……
那麽現在的她,是衍生出來負責保護主人格的副人格,她的病好了,是不是他愛的人就會消失?
這個想法讓他無端的冒出一身冷汗,雙手跟著不自覺收緊,把女孩用力抱在懷裏,感受著她單薄身體傳來的溫度。
這顯然是一個病態又瘋狂的想法,溫翎自己都覺得搞笑,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出身優越,自認為人格沒有任何缺陷,可當想到自己的女友可能隻是一個幻想出的人格,那一刻他第一反應就是,如果她永遠不會好就好了。
可很快又覺得自己荒唐。
他確信他愛她,可開始恐懼,他愛的這個她會不會消失。
可如果她真的生病了,他又怎麽能自私的為了自己的愛讓她一直病著?
如果她真的生病了,自己就一定要治好她。
“沒事的。”他撫摸著她柔軟的長發,安慰道,“我會治好你。”
這像是一個沒有答案的是非題。
時間一分一秒的向後推移。
不知不覺間,時針跳到了八點。
溫翎正低頭抱著她,忽然感覺懷裏的人發生了變化。
先是輕微的抖了一下,隨後放開了摟著他腰的手,垂著雙手,歪著頭,似乎在思索眼前的情況。
“溫同學。”
熟悉的嗓音,換上不同的語調後,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
溫翎的心跟著漸漸沉了下去。
女孩臉上滿是詭異的紅色,還有微妙的癡迷,“真的是你,又見到你了。”
視線下移,她看著溫翎脖子上的紅痕,自責的歎息,“我抓傷你了,對不起,溫翎同學,你生我的氣嗎?”
看著她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那種猜測越發清晰。
她大概是人格分裂。
不知為什麽,溫翎下意識鬆開了她,語氣變得禮貌,“沒關係,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很好,我好的不能再好了,我現在,前所未有的好。”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我有愛我的男朋友,有喜歡我的同學,有可以聊天的朋友,甚至,甚至成績都在變好,如果我能走美術特招,是不是就能上明太了?”
而隨後,她又變得尖銳而怨恨,“她憑什麽!她憑什麽擁有這一切!”
“昭昭,你冷靜一點。”怕她傷害到自己,溫翎抓住她撕扯自己長發的手。
女孩卻瞬間將眼神鎖在他身上,“溫……翎。”
溫翎一愣,隻覺得眼前的她,越發陌生。
“為什麽她連你都得到了?”她眼眶變紅,溢出了淚。
陰暗卑微如她,也曾做過與他邂逅的夢,她像陰暗角落裏照不到陽光的苔蘚,而他是天之驕子,一舉一動光芒四射,像雪山上純淨無暇的霜花,她也曾像所有人一樣肖想過他。
為什麽僅僅隻是換了個靈魂,曾經可望不可即,猶如山巔雪一樣的他,就匍匐在她腳下了呢?
她不理解。
“你喜歡我嗎?”她問。
“昭昭,我回答過你無數次。”他心中湧現出怪異的陌生,卻告訴自己女孩隻是生病了,生病的人更需要自己的關懷,溫柔而堅定的握上她的手,“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她的眼裏蓄起了眼淚。
轉而又變成了癲狂。
“那你為什麽不能跟我一起死呢?”
-
剩下的回憶變得支離破碎,唐昭昭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摸著石壁上的痕跡發呆。
他們還在這個夢境中的山洞裏,短暫的回憶讓她頭昏腦脹,可回過頭,發現整個山洞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溫翎並不在她身邊,遠遠的坐在山洞門口,月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淺淺的白色。他垂著手,如鴉羽般的濃密長睫也垂著,遮住了黑玉般的瞳。
遠遠的看過來,越發沉默寡言,整個人身上籠罩著一層陰鬱的氣質。
他的身邊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黑色物質,像是影子,又像是霧,層層疊疊,粘稠而緩慢地向少年不斷靠近,那些東西像是被他吸引,就像是他自身引導而來。
“你怎麽了?”唐昭昭走過去在他麵前蹲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卻覺得觸手的感覺更加冰冷,像是碰到了一塊冰,下意識的鬆開了手。
這個細微的條件反射使得少年戴猛看過來,隔著黑色的碎發,隻覺得他的眼神冰冷漠然,又帶著一絲受傷。
下一秒,他反手抓住她退卻的手,用力握在手心。
“我……”唐昭昭無力的張嘴。
少年變得更加陰鬱,垂下眼,沉默像山洞中的岩石。
他們身上有無數視線,冰冷的,熱烈的,無論哪種,都懷著令人發毛的惡意。
那些亡魂黑暗的影子從四麵八方鑽出來,試探著纏繞上少年修長而單薄的身軀,唐昭昭覺得似乎跟夢境有關,推斷或許在這裏呆的久了對他並不好,即便他已經是鬼了。
“你還想看什麽?”他問她。
唐昭昭意識到溫翎和這個恐怖的夢境大概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她也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產生了某種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上的陰冷氣質漸漸顯現,雖然對她還是有著十足耐心,可那種駭人的冷意讓他害怕。
少年背靠著岩石,麵容精致而蒼白,花瓣般的薄唇愈發紅灩,像一隻從水裏爬出的豔鬼。
“我不看了,我們走吧,你有辦法帶我出去嗎?”她小聲的問。
聽到她的聲音,溫翎稍顯遲鈍,抬起那雙漆黑陰鬱的眼睛看著她,唐昭昭抖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再次詢問,“你可以帶我出去嘛,我不想呆在這裏了。”
她的手還被少年握在手心裏,詢問的時候下意識輕輕搖了搖,那些小而輕柔的動作像是在撒嬌。
“你不是想回憶些什麽嗎?”他嗓音清冷,聽起來卻帶著淡淡的安撫,“你在夢裏看到的,我也可以看到,你不是想讓我想起來嗎?”
他知道了?
唐昭昭深吸一口氣,感覺黑暗中那些虎視眈眈的視線越靠越近。
“我不看了。”
她抱著他的胳膊,企圖驅散身上的冷,“我想回去,我不想看了。”
少年定定地看著她,片刻點了點頭。
溫翎可以操控夢境,他輕輕勾動手指,在她看來無比恐怖的森林斷崖,立即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山海夷平,海水倒灌,這才讓唐昭昭看清,這裏竟然是座巨大的環形島。
在她眼中廣袤黑暗的天地,在他眼中無足輕重,輕輕的揮手,就是撼天動地的變化。
也許,溫翎跟夢境的關係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