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見鬼 68
在那一片赤紅色當中,唐昭昭提著裙子拚命的跑,拚命的跑,背後無盡的陰涼。
碰掉的蠟燭碰上老夫婦的衣角,兩個人的身體被猛然竄起的火焰吞噬,焦黑的灰燼隨風風落唐昭昭一身,她茫然的摸了一把臉,紙腹染滿了火燒後的紙灰。
蒼白的臉上掛著怪異的紅色腮紅,在火焰中忽明忽暗,這對端坐高堂的夫婦竟然是紙人。
門外沒有雙腳的女人穿著血紅的嫁衣,屋內裹在錦緞中的男人腐爛發臭,女鬼的嘶吼近在耳畔,幾乎要碰到她的頭發,穿過祠堂撞開門跑出來,門外竟然站滿了村民。
黑壓壓的人群,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的擠滿了街道,一雙雙漆黑的沒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僵硬蒼白的臉上已經出現了腐敗的跡象。
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死氣,月光下也沒有影子,乍一看,竟沒有一個活人。
眼前每個畫麵都將會是她夢魘,腳上的鞋子掉了都無知無覺。
背後追逐她的影子,動作僵硬又怪異,四肢不協調,速度卻很快。
她不敢想象被抓到會怎樣,隻能拚命的跑。
直到在這一望無際的荒蕪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她看著那道混含不清的影子心生絕望,不知前麵的是敵是友,可是在這恐怖夢境**現的肯定沒有活人吧?
正在不知道是不是要換一個方向跑時,前麵那人緩緩的回過頭。
明暗錯落,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那一瞬間,唐昭昭爆發出了莫大的力量,朝那個身影不顧一切的跑去,邊跑邊喊,“苓!”
少年站在月光下,從他的視角出發隻記得他們半個小時前在冷戰,他以為女孩是困了,卻意外發現人還在靈魂卻已入夢。
本以為她會和他繼續冷戰,沒想到此時女孩滿眼都是他的影子,蒼白著臉,拚命地向他跑來。
在她身後,追著一團又一團汙穢物,唐昭昭哭喊著衝他伸出手,那是一個尋求擁抱的姿勢。
少年也張開手,感到她用力的撲進自己的懷裏,雙手死死的抱著他的腰,身體嬌小又柔軟,纖細的手臂藤蔓一樣爬上他的脖頸,死死的勾住他的脖子,兩條腿也隨著飛撲的動作盤到了他腰上。
平時不愛運動的人跑了那麽遠,簡直要了命,掛在他懷裏的人在喘著氣,腦袋像鵪鶉一樣埋進他的頸窩,身體還在細細的顫抖著。
明明她怕的要死,少年卻舒心了。
“它、它們要過來了!”
嗓音因為緊張都走了調。
多時的狂躁得到安撫,少年環著女孩的肩膀,安撫性的拍打兩下,感受著身下人因恐懼而產生的依賴。
真可愛。
很快他又自責,這個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
他想逼問這裏的亡靈,究竟是誰把人帶進來的,可又不好開口打破此時的狀態,他安然地享受這女孩兒的擁抱,心情頗好的拍了拍她顫抖不停的背脊。
無垠的黑暗緩緩向內收攏。
修長的手指扣在女孩發絲柔滑的後腦,抬眸的一瞬間,那一個個早早已顫粟不已的亡魂像齏粉一樣碎裂,星星點點地散在空氣中,猶如開了一場無人知曉的煙花。
寬闊的夢境海市蜃樓一般煙消雲散,淒厲的哭喊聲,高大又壓抑的祠堂,一個個埋藏在土壤下蠢蠢欲動的棺槨,祠堂院中榕樹下埋藏了無數新娘骸骨的芳草地,纏繞著陰冷怨氣的村落。
在這一刻,都如同吹散的雲霧。
隻是這場湮滅太過安靜,被嚇到的人還沒有發現。
流沙一般的細膩光線隨著夢境的消失會進入他的指尖,哭的正在給女孩拍背的手頓了頓。
此時懷裏的人終於停下了顫抖,帶著鼻音的哭腔說,“苓,他們都是鬼,好可怕……”
說著,忽然一怔,不動了。
“是嗎?別怕。”他拍拍她的肩膀,語氣如常。
可唐昭昭忽然感覺更怕了。
雙手抱著的這個身體這麽冰冷,手指不小心碰到的皮膚使她想起,自己抱著的,也是隻鬼。
這不就很尷尬了。
黑暗中不止有夢境消失,還有別的東西出現。
從另一個夢境強行撕裂隔膜到來的訪客正站在她看不見的遠處,撐著疲乏的軀體,身影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狀。
在唐昭昭看不見的地方,身著登山服的男人頂著月光一步步向他們走來,他隻是一塊小小的靈魂碎片,因本體而產生強烈的吸引不自覺的靠攏。
由於打破規則而瀕臨潰散,纖薄的鏡片上布滿了裂痕,脆弱的像一塊薄冰。
男人直勾勾的看著少年,那張臉與他並不相似,卻又被本能吸引,不斷地靠近。
少年也望著他。
即便從未見過,他也知道眼前努力走來的身影,是自己殘缺的那部分靈魂中,一塊承載了部分記憶的碎片。
從他有意識的開端就已經有了夢境,那是他親手創造的東西,即便忘記了初衷,他也知道那是用來審判世人罪孽的,做錯事情的人受到懲罰,別的他不在乎。
醒來之後,少年就不再插手夢境的事情,也從來沒打破過任何一場夢,可他知道,在他親自設定的規則當中,困在夢中的靈魂是不能離開設置好的夢。
眼前這塊碎片冒著潰散的風險撕裂夢境而來,是為什麽?
下一秒他就知道了答案,畢竟男人鏡片後的眼神太過直白,不加掩飾地落在懷中的女孩身上。
是為她而來的。
少年伸出了手,“你做的很好,回來吧。”
唐昭昭還在少年的懷裏發呆,忽然聽到頭頂傳來清雋的聲音,下意識要抬頭,卻被後腦勺上扣著的手壓回了少年的懷抱。
“你在跟誰說話。”
“我自己。”
唐昭昭:?
她從少年懷裏探出頭,卻隻能看到他的下巴。
而他此刻正朝漆黑的樹林伸出了手,白皙修長的指間泛著微微光亮。
總覺得有人在看她,唐昭昭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
剛剛明明感覺自己背後有視線啊,為什麽一轉頭什麽人都沒有?唐昭昭困惑著,感覺冰冷的手指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她回過頭,少年正垂眸看著她,濃長的睫羽微微垂著,眼神陌生又熟悉,溫柔的像盛了水,這是她第一次在少年的撲克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他看著她,眼中有愛傷,又有失而複得。
唐昭昭忍不住抖了抖,“你怎麽了。”
“你為什麽跑?”他反問,“是我嚇到你了嗎?”
“……”唐昭昭茫然,“我沒跑啊。”但你的確挺嚇人的。
“你跑了。”他篤定的說,又伸出手指碰碰她的臉,“原來你進來了這麽久。”
聽到少年這樣說,唐昭昭才想起自己是在夢境裏。他驚訝的捂住嘴巴,半晌後才問出,你怎麽也進到這個夢裏了?少年揉揉她的頭發,慢慢思索著剛剛獲得的記憶。
“我一直在你身邊。”
眼鏡男是他的靈魂碎片。
是他消失記憶中的一段過往。
消失的記憶在他丟失的靈魂裏,還在一個個破碎的夢境裏。
唐昭昭沒聽懂,他也不在意她能不能聽懂。
失而複得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他不記得最後的她怎麽了,在這段記憶裏,他隻記得他們來過這裏。
唐昭昭被他輕輕揉著腦袋,聽到他解釋一樣的低語。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曾經是不是活生生的人,我隻是一段記憶的載體,我記得的東西很少,但那些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也隻是一片碎片。”
“那一部分,跟你有關。”他垂下眼,對上她的視線,“我和你來到這裏,然後走散。”
他記得夢境裏所有的事,記起一部分三年前的東西,卻無法讓他完全想起自己是誰。
他碎到無法承載感情,隻能機械的充當著夢境中的審判者,懲罰那些有罪的人。
但他好像知道了自己是誰。
記憶中女孩趴在他背上,一邊哭一邊喊他的名字。
‘溫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