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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失憶心機美人 57

  宅子空曠的太久,木結構的房門已經有了年久失修的破敗之相,有風吹來時更是發出微微的吱呀聲響,與傳聞中的凶宅極其相稱。


  門外,一道修長的影子靜立,墨發垂在肩上,沾了些濕氣。


  身旁的小廝極力為他打傘,頭頂從庭院內深處的樹枝葉片晶瑩掛著汗露,順著尖尖角向下墜水珠,這個季節總是格外愛下雨,周遭的一切都沾染了淡青色的煙雨氣。


  男子似在聆聽,頭發慵懶的攢了根玉簪,看式樣,像是一對兒拆開了後的其中一個,尾端雕著魚,另一根應是刻著蓮花,這在大衍有美眷愛侶之意。


  扶光挑著燈籠,身旁的小廝低眉順眼的回報。


  “公子,那姑娘名號為昭,是太子養的死士,殺手榜上排名第四,善輕功,善箭羽,手下亡魂無數。”


  “最後那句不可信,你的消息不準。”男子半麵被燭光照亮,唇角含笑。


  江湖上最好的毒在玲琅閣,最全的消息在攬月樓,最快的劍在太子手裏。


  可這把劍已經許久未沾過血。


  “自我潛進宮中那日起,便未曾見她殺過一個人。”


  身旁小廝皺眉,“卻也聽那些小宮女說,她落水後似變了個人,曾經是沉默寡言,現在倒活潑的緊。”


  還失憶了,不是嗎。


  雨打在傘沿上,發出淅瀝細碎之音,傘下的人遙遙憶起伊始,似也是這樣的天氣。


  那日卯月伊始,是仲春之夜,那日春雷乍動,雨水增多,桃花始黃鸝鳴,天氣轉由冬末徹骨的寒轉暖,雨夜淅瀝,萬物一夜間萌發生機。


  名為,驚蟄。


  他易容改貌,為了複仇藏匿在宮中,卻未曾想在太液湖畔遇到了一個姑娘。


  姑娘被水衝刷到岸邊,看起來像已經咽了氣,可走過時卻聽到姑娘掙紮地向他發出哀求。扶光恍若未聞,掙開被女孩抓住的裙角,漠然離開了太液池。


  可偏巧路過外麵的宮人警惕的圍住了他,這個時候不當值的宮女不應出現在太液湖畔,被詢問是哪裏當值的宮女時,扶光扯了個借口說他聽到有人呼救,跑過來查看,誰知太液湖旁淹了個姑娘,讓這些人快去救那姑娘。


  太掖湖死人難免犯晦氣,卯月正值春初,出人命是會被上麵罰的,眾人便被那件事吸引了,混亂之中,他悄然離開。


  卻未曾想,他與這姑娘竟還有第二次相見。


  內務府,那個姑娘雙眼懵懂,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什麽事,嘴裏全是稀奇古怪的詞,還老是拍自己的腦袋說什麽太可怕了,古代人什麽之類的話,句句都是要掉腦袋的。


  他跟那些宮女不一樣,無心聽這些八卦,不幸的是這姑娘就住在他旁邊。


  由於生了病,總管命人送了些吃的讓她在床上將養幾日,那日他回去之前在宮外與幾位貴人談天,嗓子幹啞,不自覺溢出喉間一聲壓抑的咳嗽。


  剛出聲,就見一半切的整整齊齊的梨子遞到他手旁。


  “這個可以潤肺,現在這個天氣就是容易咳嗽,你吃吧。”她晃了晃自己手裏那半塊,“一人一半。”


  往日他收獲許多奇珍異寶,也有無數王公貴族們變著花樣送來的珍惜之物,卻從不曾有人送過送半隻梨子給他。


  扶光蹙起眉,還沒等他說什麽,姑娘便驚奇地盯著他說,“你這臉長得平平無奇……額清秀,眼睛倒還挺好看的,不過不要氣餒,你這種情況化化妝說不定還是有救的。”


  儼然把他當做了知心姐妹的樣子。


  也好,他在這宮裏需要有人掩護。


  她似乎極喜歡這梨子,咬一口後開心的眯起了眼睛,眉飛色舞的看過來,似乎想讓他也嚐嚐。


  這是她的心愛之物,那送給他半顆梨子意義便就不同了。


  宮女是下人身份,很少有人把她們當回事,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飯,有的這種果子大家都存著吃,極少有人會分享,扶光自認為他對這姑娘並不好,也從來未對她說過話,可沒想到她會割愛。


  扶光見過無數肮髒陰暗,卻很少感受到無緣無故的善意。


  一般民間有不讓分離的說法,這小丫頭大抵是沒聽說過,他伸出手收下了,從此生出些莫名的好感。


  某日起,兩人竟然開始聊起天來,他警惕心重,攔月樓又掌握天下消息,輕易查出了她是太子手下的殺手,聽到太子兩個字,扶光一瞬間便起了厭惡之心,可這姑娘失憶的樣子全然不思作偽,她那性子也與傳聞中的有所不同。


  那一日,他險些被太子發現,藏匿在樹後,眼睜睜看著太子用那根聲稱要送給他的琴弦割斷了一個人的脖子,然後把那沾染了罪孽的琴弦交給身旁的人,讓身旁的人送給他。


  扶光就想起了自己扔在角落裏那一團密密麻麻的琴弦,太子便是這樣把那些人命一條又一條的送到他手上。


  正驚心動魄著,一顆果子忽然被人塞在了嘴裏,“這是別的宮的姐姐給我送來的,好吃嗎?”


  女孩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的臉近在咫尺,扶光一驚,那邊太子的人已經注意到這裏的動靜看了過來,千鈞一發之際,他一把拉過姑娘,捂住她的嘴,縱身朝後麵滾去。


  禦花園內為防積水挖了無數窯井,兩個人一同滾落至樹葉纏繞層層疊疊的窯井,借力順著斜坡便滾了下去。


  心裏到底是有些身為男子的自覺,他把姑娘護在懷裏,手箍著對方的腰,那姑娘毫發無傷,他倒是撞得冷汗淋漓,可停頓之際又驚覺出她與自己的差異。


  臂彎那段腰身,竟如此纖細柔軟。


  “剪月姐姐,可以鬆手了嗎?”


  扶光非但沒鬆手,還後知後覺的垂眸看了過去。


  小姑娘忽然露出了染的神色,一把推開了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的前胸,安慰道,“放心,你沒有的,我也沒有,咱們都沒有。”


  說完拍了拍平坦的胸脯,給他一個’我懂你’的眼神。


  扶光卻極其遲鈍的,在姑娘又出言提醒之際,才出神的收回了手。


  姑娘與男子,到底是不同的。


  他望著她略帶埋怨的眉眼,心裏被另一種思緒填滿。


  ……“公子?你在笑什麽?”


  扶光回神,含笑搖了搖頭,“一些趣事。”


  藏在衣袖間的手伸了出來,瑩白的指尖因撫琴帶了不易察覺的繭子,曲起雙指,敲上那扇木門。


  門沒關緊,輕輕敲兩下就開了。


  扶光並無意外之色,徑直走入門內,一個清雅出塵的身影在樹下石桌旁靜靜坐著,像是等很久了。


  “夜深露重,公子這樣隨便進一個姑娘家,不太合適吧。”


  扶光不以為然,“她睡了?”


  容泠看著對方頭上的發簪。


  一尾魚,沒記錯的話,雲昭頭上戴的那支,是一朵蓮。


  據她說,是友人所贈。


  “我救過你,在攬月樓。”扶光笑了,“你也欠我一個人情。”


  也?

  容泠斟了茶,“所以,還有誰欠你人情?”


  “你知道是誰。”他走到石桌前坐下,自然而然地要接過那杯盞,“竟勞煩世子殿下親手為我斟茶,草民甚感榮幸。”


  卻在指尖還沒碰到茶盞時被另一雙手拿走,容泠似笑非笑眄了他一眼,扶光也不在意。


  花落微雨,兩道容貌相似的身影在容泠腳旁單膝跪下。


  “查到了嗎?”


  “查到了,是沅南王遺子,前段時間卸了官職要帶這孩子去關北,卻在出境前遭人秘密暗殺,隻遺了這孩子一人,據傳是……姑娘做的。”


  “她總是這樣心善。”嘴上說的平淡,眼神中卻帶了些不讚同,“混進汝城的人?”


  “都殺了,官道也已清理幹淨。”


  簡單的清理一詞,背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就這樣被一個跪在他身前的男子輕描淡寫的說出口。


  扶光在一旁敲了敲桌子,“殿下倒是不避諱我。”


  容泠恍若未聞,隻繼續問那二人,“月蠱?”


  “清了。”


  “她知道嗎?”


  “不知道。”


  問完了話,容泠站起來要回房去,扶光伸手拉人,卻被他輕飄飄的瞥了一眼。


  “公子,太子殿下已近汝城……公子不避一避?”


  那四個字仿佛刺中了他的神經,扶光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太子,又是太子。


  世子已然離開,似要進入房門,頎長的人影忽然微微側眸,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尤似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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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昭第二天起來,死活找不到自己的發簪,披頭散發的走來走去,被推門進來的容泠抱起來放回了床上。


  “我的簪子呢?你見到沒?”


  她低著頭翻枕頭,一頭長發垂在腦後,掃在他的手背上。


  容泠斂去神色,拔下了自己的簪子穿過她的發間,“用這個吧,別找了。”


  “哇!”她頓時被那個新簪子奪去了注意力,滿心滿眼都落在嶄新的簪子上,“這是什麽時候買的簪子?”


  容泠卻笑,“不是買的,是院子裏的海棠木。”


  他親手雕了花,山蓮拿去加工,渡了釉,變得堅硬光滑。


  雲昭愣愣的,這才像剛回憶起來一樣,隔壁的雙胞胎總是對她特別好,時不時會送來好吃的給他們,一開始還不知道為什麽,隻以為是和諧的鄰裏關係,直到昨日她才明白原因。


  原來,都是他的人。


  那他什麽時候恢複的記憶?一想到對方是世子,雲昭忽然拘謹了一些。


  可容泠恍若未覺,伸手為她綰發,冰涼的手指在她發絲間穿梭,溫柔的如同對待珍寶。


  “昨日昭昭睡的好嗎?”


  他的話音及其自然,讓雲昭也生不出疏離之心了。


  她點頭,“挺好的。”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昨天那個小少年呢?”


  容泠不答,把木簪插進了她的發絲。


  與她再次在宮中相遇,她頭上便是一把木簪,尾端的花粗陋,像是自己雕的,不知是不是從那日起,他便生出了些悄然的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雲昭綰好了發,側著一個小小的發髻,其餘的頭發垂在肩上,他伸手繞在指間,女孩卻回頭搖他的胳膊。


  “我已經想起來他是誰了,你把他扔哪了?”


  容泠沉吟片刻,站起身。


  雲昭看著他出去,那對雙胞胎正畢恭畢敬的守在門口,見他出來低聲說了些什麽。


  男子身上是幹淨精良的月白色錦衣,發間綰著與她相同的海棠木簪。


  雙胞胎說到一半,看見雲昭出來,話音戛然而止,雲昭愣了愣,就見容泠指尖動了動,那兩人便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消失不見。


  “昭昭隨我來。”他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指,牽著她走到柴房。


  透過窗子,雲昭看見她在河邊放走的那個孩子縮在肩膀靠在角落,臉頰消瘦到微微凹陷,活像個小叫花子。


  “沅南王一族全族覆滅,沒想到還能被人留下活口,昭昭認為,是誰放了他?”


  容泠看過來,眸子漆黑剔透,雲昭知道他恢複了記憶,就跟不敢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太子的殺手,不然肯定會被他誤會。


  支支吾吾,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容泠也未過多詢問,隻是牽著她的手又回到院落。


  後院的土坑已經被人填平,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容泠看到了那棵廣玉蘭,想看到了女孩坐在樹下的樣子。


  那時躺在她腿上,她不會知道他心裏那些不君子的想法,想接近她親吻她擁抱她,可又怕嚇到她。


  容泠是醉酒了,但他又分外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外人眼中的高嶺之花,風光霽月的清高世子,正在借醉酒之名引*一個姑娘。


  荒唐,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可是念頭一上來,猶如潮汐漲起,根本沒有回旋餘地。


  他喜歡這個姑娘,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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