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神明與少女
新神上任前要去下界各世輪回，上一任天神留給他最後的考題，分別是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祂要讓新神一一去品嚐這世間的嗔癡貪念，愛恨別離。
成神後，在凡間留下的記憶都將被抹除，所有人會忘記他的存在，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他卻保留著記憶。
他記得一個人。
苓在成神前有三世人生。
三世顛沛流離，沒有什麽好紀念的故事，但每世都遇到了一個類似的人。
第一世，他是舉世無雙的翩翩才子，曾名動天下風光無限，一字一畫千金難求，卻因一身傲骨不肯與貴胄同流合汙而被記恨，最後隻剩下一座無名的孤墳。
曾經無數京中貴女為他癡狂，離世後的孤墳卻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一眼。
直到很多年後，一個粗衣少女陪坐在馬車裏的趕路的小姐停在不遠處的涼亭休息，安頓好了自家小姐後，忽然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已變成一抹孤魂的念苓漠然的垂下眉眼，他的孤墳這邊野草很高，曾有趕路人在這裏方便，剛離世時孑然清貴的他無法接受，可卻徒勞無力，甚至不能拔下自己墳前的一根野草。
冷眼看著粗衣少女走近，她卻並沒有做什麽出格行為，隻是在墳前蹲下，從腰間解下一根竹筒，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撒向墳前。
頓時酒香四溢。
他生前喝的都是珍貴佳釀，死後這麽多年第一次聞見酒氣，香味醇厚，不像是她這種粗衣丫鬟能買起的美酒。
少女隔著麵紗，話音繾綣似有無限遺憾：“公子，好久不見了。”
這是第一個來看自己人，神色鬆動，念苓在她麵前坐下，視線與她齊平，靜靜地看著少女目光穿透自己，落在地上。
他不記得自己短暫的生命中見過這樣一個人。
少女眼睛通紅，眼角有顆紅痣，不是很起眼，隔著麵紗，依稀能看到一些。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孤墳，忽然把手伸進麵紗裏輕輕揉了揉眼睛，一點水漬沾染在睫毛上，少女擦完了眼淚開始伸手拔墳前的野草，白皙的手上刮出了一道道紅痕，有的甚至被野蠻生長的雜草累出了血。
他對這個人沒有印象，看著那雙手也並不覺得心疼，隻是這種感覺很奇異，所有人都離他而去，最後拔除了他墳前野草的卻是自己不曾記住的陌生人。
太陽很毒，少女的額頭不一會兒就滿是閃著晶瑩光澤的汗水，念苓看著看著鬼使神差伸手過去，似乎想要替她擦汗，可虛無的指尖卻穿透了她的額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少女感受到額間有淡淡的清涼，表情有一瞬間的怔忪，過了片刻兀自搖頭，苦澀的自言自語：“怎麽可能……”
“一直以來都想找公子報恩的，可是我的身份低賤，公子矜貴無雙，沒辦法接近……”少女似乎想到了被門童三番兩次趕走的回憶，那時的汴京才子名滿天下，隻能仰望，少女眼睛暗了一瞬，又重新抬頭露出了一個靦腆的微笑，“聽聞公子生前喜歡美酒，這是我能買到最好的酒，希望公子不要嫌棄。”
念苓垂眸仔細觀察著女孩的眉眼。
這酒味道香醇，看來是存了很久的錢買的，難道自己對她很重要？
遠處的小廝似乎在喊少女的名字，少女急急忙忙回頭應了一聲，把拔下的雜草遠遠的扔到一邊，然後從脖子裏拽出一根紅繩，尾端連著一枚溫玉。
玉還帶著少女懷中的體溫，被她取下後放在墳前。
“再見公子，願你來世一生順遂，自在如風。”
世上還有人來祝福他，他的周身忽然泛起微弱的光，少女已經跑遠，華蓋馬車架起，他們越走越遠，他往前走兩步徒勞的伸出手，卻無法走出方圓。
那枚被少女留下的溫玉還閃著瑩潤的光澤，念苓慢慢想起，很多年前，他騎馬禦街而行，曾經救下了一個被幾個人拉扯的女童，也許是那天心情好，也許是陽光不錯，又或是女孩滿臉淚痕的樣子太過可憐，他救起她後隨手給了一枚玉，讓她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
之後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被他忘記。
記憶中風輕雲淡的某一天，卻換來了這杯醇香四溢，讓他得以超脫轉生的酒。
*
第二世，洗去所有記憶的他被迫進宮裏，從昔日矜貴無雙的相府公子跌落變成了所謂的罪臣之子，天子一聲令下，本該死在滿門抄斬的他，卻因皇帝驚鴻一瞥，以不堪的方式留下了他的性命。
受刑後的他連續發了很多天的高燒，跌落池塘，就在以為要溺斃的時候，被一個瘦小的身影拉上了岸。
那個人一邊給他按胸口，一邊小聲的說：“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幫不了你啦，你快點回去，記得熬點薑湯喝。”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卻隻在她走的時候撕下了她衣角的一截布料。
死地後生，自那以後，他改頭換麵，一步步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陰桀毒辣卻又絕代風華的西廠提督九千歲。
到了後麵，年邁的皇帝幾乎是無條件的相信他，他掌管下的西廠勢力遮天蔽日，權傾朝野，宦官攝政朝堂人心惶惶，甚至霍亂宮闈。
幾乎所有老皇帝的女人都有意無意的向他示好，對他精致惑人的皮囊心馳神往。
那一日陽光正好，他坐在禦花園的亭子上，看眼前的一眾人行刑，衝撞了九千歲，這些不長眼的小宮女要被活活打死的。
看了一會兒，他帶了些倦意，懨懨擺手，太監們停止了折磨，幹脆地了結了她們的性命。
春日陽光溫暖，帶著冬末的一絲清涼，他走在後花園裏，所有人都卑躬屈膝畢恭畢敬，但這樣的陽光曬在他身上也並不覺得暖。
他隻覺得刺骨的寒冷，眸色比墨還深。
“玉螺姐姐，剛剛假山後麵叫什麽呢？聽起來好嚇人。”
梨花開了一樹，花瓣紛紛擾擾落下，樹後隱約蹲著一個身影著，在地上收拾著些什麽。
聲音似曾相識，像在哪裏聽過。
“大概是九千歲在罰什麽人吧，多半是打死了。”那個身影前立著一個綠裙子的少女，正在頤指氣使：“不要多嘴，把這裏都給我擦幹淨了，不要留下一絲一毫藥味。”
他向下看去，看到了一片泅了水漬的泥地。
藥灑進了土裏還讓她清理，明顯是故意找茬，可是蹲著的小宮女毫不在意，似乎這樣被為難已經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她的語氣甚至帶著沒心沒肺的歡快：“玉螺姐姐，你說的那位九千歲為什麽要罰人呀？”
“許是心情不好吧，你不要命了問這些。”綠衣女子看了眼太陽，擔心自己被曬黑，留下一句“擦幹淨點”就扭著身子走了。
小宮女蹲在地上費力的用自己的衣袖吸泥塗上的水，隨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張白皙小臉瞬間變成了泥猴。
視線裏忽然落入了一截精致的衣擺，鑲嵌了玉石的皂靴明顯非富即貴，她順著衣擺向上看去，一個身姿頎長的人逆光站在她麵前，鼻息間是清冷的竹香。
“你是誰？”她頂著花貓一樣的臉看他，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眼尾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像剛滿月的小狗。
寫死神的時候發現很多前情需要交代一下，我想用簡短的篇幅寫完這個契子，也可以當作迷你世界看，這樣會方便理解接下來的劇情。
雖然現在看的人還不多，但是我能保證這個前世今生絕對不會乏味，我會盡量用最短的文字豐滿這三段小情節，麽麽麽麽麽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