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7 前程舊事6

  我所接觸到的世間修行之道，就是好好做玄門功課、積德行善、注意口業、強身健體等等。這看起來似乎很普通，但對於需要行走世間的玄門之人來說並不簡單。


  隻要入世，始終就會被七情六欲所困擾、就會被逼著做一些選擇。


  比如救不救沈青蕊，我根本就沒想過“不救”，不管她對我態度如何不好，但她對沈家一直忠心耿耿，就算脾氣壞，也不能否認她做的貢獻。


  林言歡曾經對於我擔任特殊顧問、沈家家主一事，與我談了幾句，他不擔心我的專業能力，而是有些擔心管理能力。


  畢竟年輕資曆淺、管理一個家族、參與一個行業，可能會遇到不少刁難。


  但是這些刁難裏，並沒有沈青蕊的一份。


  她沒有反對、也沒有暗地裏與我作對，或許是她被江起雲罰禁閉後想通了一些事。


  時至今日，她看到沈家附近出現危險惡靈妖魔，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死戰不退，讓我多少有些欣慰和感動。


  我把這些事情都說給江起雲聽，他嘴角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笑什麽？”我忍不住問道。


  “笑什麽……笑世間果然是修行之地，看淡七情六欲、參悟無上玄門，果然是一種有趣的曆練。”他跟我站在側門外，看著淩亂破敗的山路和停機坪。


  “你看，繁華嚴整瞬間傾塌，所謂百年世家，也極有可能一瞬間煙消雲散……身外之物不必太過執著，修道之人要注意‘心’的修養。”江起雲貌似跟我講道理。


  看我在認真聽，他話鋒一轉，直白的說到：“當年，我曾跟你說過，沈青蕊因我私欲所化，業障在我，我告訴你真相，但並未細說，因為當年的你並不能真正的做到對此事淡然處之。”


  他微微皺眉道：“當年應閑暇無事、心念所動，孤身巡遊上界，偶遇兩位金仙論道，一位被後世修者譽為丹經之祖的大羅金仙很不屑與其他‘旁門左道’，而另一位金仙則認為內外雙修、功行兩全、要參與俗世、積功累德……”


  “他們論道很久，我聽到他們因‘陰之道’而爭論不休，一曰此道毫無作用、一曰此道坎離相交、水火相濟。”


  我默默無語——神仙吵架的級數太高，沒點兒文化水平連聽熱鬧都聽不懂。


  江起雲似乎也覺得有些好笑，他搖了搖頭道：“自從我化身之日起，從未聽過這些論道，一時留觀、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直到太陰星君路過，笑我為未知所惑留……我才開始發現，除了九重天與冥府，我對其他事情並不了解。”


  “而後回到冥府，忽一日見紙人侍女形態僵硬，便想學太一尊神的蓮花化人之妙法，就去了青華長樂界討要、請教。”


  他微微皺眉道：“但是當時我隻道此法可以造‘人’，可當一個人形出現時，才知道此法會造成很大的負擔。”


  “負擔？”我不太明白。


  江起雲看了看我，輕輕搖頭道：“比如你，生下孩子之後，心態還會與之前不同嗎？”


  “當然會不同……生了孩子後，我覺得孩子非常重要、重要過我自己的生命。”我老實回答。


  “沒錯，這和點化房屋樓台不一樣，當我意識道，此法能化生出一個‘活’的人形時，我……猶豫了。”江起雲微微歎口氣：“神祇之所以為神，就在於尊重天地、萬類萬靈之道，隨意實行此法，實在有違修行的本意。”


  “比如前車之鑒，太一尊神是出了名的護短偏心，你知道為什麽嗎？”江起雲自嘲的笑了笑。


  “知道，世間傳說，都有太一尊神護徒弟的事跡。”我點了點頭，那位哪吒三太子的事情，小孩兒都聽過，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蓮花化身確實是流傳了下來。


  江起雲垂下眼：“當時，我猶豫了，我根本不懂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大概是覺得自己造出了一個不知如何安放的‘活’的東西，因此我沒有安放蓮心，也就是，我帶回陰景天宮的沈青蕊，除了知道自己被我點化、天生服從我的指令之外，她並沒有‘心’，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對她，也並沒有那種想法。”


  “那這麽說，沈青蕊其實跟你……”這才是江起雲欲言又止的重點吧？


  “你對著一個無心無欲、比紙人侍女更清冷的人，會做什麽嗎？甚至有悔意、不該隨意賦予生命。”江起雲歎口氣道：“難怪太一尊神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他其實早就知道這種感受。”


  “我開始反省自己一時念動所做之事，於是短時間的閉關自省，出來後，恰逢一縷香魂經過冥府，我似有所悟，既然造出她來，應該讓她有靈識、有自己的想法。”江起雲看了我一眼，一句帶過了這個香魂的事。


  他不說，我也不問，反正他做事自然有自己的安排，說不定以後會告訴我呢。


  “……適逢人間有事，冥府難以處理，借此機會我讓沈青蕊投托沈家，來執行一些要務。她有陰景天宮的記憶、也有了心、懂得了七情六欲，這時候，她才開始‘愛慕’於我。”


  “可這個愛慕究竟有多少水分，恐怕她自己也在反省。”江起雲認真的說到。


  確實，憑借自己前世的身份，沈青蕊在沈家從小就得到了很高的待遇。


  她的心境也在變化，或許因此覺得帝君大人的指令就是她的此生的一切。


  後來我出現了，但她在沈家的待遇並沒有因此跌落，反而一切如常，甚至沈老太太和總管等人還很牽掛、重視她。


  這種人與人之前長期相處的感情，在不經意間也讓她的情感產生了改變，所以她潛意識裏，非常重視沈家。


  “難怪你以前，除了關禁閉外，並未責罰她……”我點了點頭。


  換做是我，我肯定也會護短的。


  “但當時她把你推下去後，我確實出離憤怒，忍了又忍，才控製住將她粉身碎骨的念頭……”


  “如果你這麽做了，會怎樣？”我擔心的問。


  “難說……或許會被老頭子懲戒……畢竟，造物又殺生，而且還是因為私情，是很重的業障。”江起雲深深歎了口氣。


  “所以今日若你不就沈青蕊，我也會救她。”江起雲看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情緒。


  其實，這些事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可在意的了，沈青蕊或許在被關禁閉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自己活下去是為了什麽。


  為了看不見摸不著的江起雲，還是為了這個實實在在的沈家？


  總管匆匆的跑來，焦急的說道：“家主大人，沉煙似乎有些異樣……”


  沉煙，對了，還有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