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大門被推開。
喬治讓自己的喘息平緩下來。
他站直自己的身子。
但下一秒,他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一幕……該死的,究竟是什麽啊……
灰蒙蒙的天,像是黯淡了好幾個星期的大霧,周圍的一切都在一片混沌之間。
身後的門仿佛就佇立在虛空裏。
腳下踩踏的白砂發出“沙沙”的聲音。
眼前,在這一切虛無一切混沌一切神秘之物的中央,喬治抬眼看去,心髒久違地亢奮。
一棵枯樹。
一棵看上去很正常的枯樹。
樹已經死了,沒有一片黃葉落下,樹皮上幹枯開裂出細密的紋路,沒有風,但它在搖曳。
搖曳的時候,就有模糊的陰影在混沌的白霧中忽然出現。
它們形若妖魔。
張牙舞爪。
但喬治知道,艾爾文瓊斯日誌中所描述的接近或者本質就是神的“祂”,不是眼前這棵枯樹。
因為在它的根部。
瘦弱、嬌小、素白的身形把自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像一隻害怕的麋鹿那樣微微顫抖著。
那居然是一個……女孩。
“上帝”是個女孩。
一個擁有著金色發絲、膚色素白的小女孩。
她蜷縮起來,因為害怕與孤獨而渾身顫抖,掩麵哭泣,隻有那棵枯樹能給她以安撫。
周圍逐漸圍上了數百個形色各異的扭曲妖魔,它們圍繞著白色霧氣的邊緣,伸出和枯樹樹枝幾乎一模一樣的手指來指著這個女孩。
它們口中在發出刺耳尖銳的笑聲。
這笑聲像是還沒變聲的男孩。
它們在嘲笑。
喬治抬眼四望。
這些妖魔形狀的東西,隻是一些迷蒙聚散的霧氣。
他伸手去抓。
卻從那隻妖魔的身體中穿過。
隻有沁骨的寒意。
枯樹的枝丫穿透了蒼白的天空,有血自灰蒙蒙的天空在滴下,小滴的鮮血匯聚地麵被樹根貪婪地吮吸著。
那麽熟悉,那麽熟悉。
這個柔弱的女孩,為什麽能給他這麽熟悉的感覺,像是故人相逢,像是破鏡重圓。
喬治踩踏白砂發出的聲音終於惹起了女孩的注意,她抬起頭來。
她……真小啊。
蜷縮在一起,小小的一團,就像比利時斯帕鎮老湯姆家的那隻白毛,楚楚可憐,弱不禁風。
但喬治發現了什麽。
一條鐵鏈,一端連著女孩頸部的項圈,而另一端死死地釘入枯樹的樹幹。
這是一個囚牢。
門在身後消失了。
但喬治不在乎。
莫名的憤怒直刺骨髓。
他無法容忍……那條鐵鏈的存在。
同時,
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接近這一切詭異的中心了,他知道他就要找到這個漩渦的起點了。
眼神極盡溫柔。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把臉藏在膝蓋中間的女孩,周圍的妖魔突然變得凝視。
它們咆哮著,它們嘶吼著。
但甚至連喬治都還沒有反擊。
天空,有光。
那光如此璀璨,像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破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一切虛無與混沌都在消融。
像是一把利劍從天空落下。
即使沒有去觸碰自那璀璨光芒中傾瀉的力量,喬治也能夠斷定……如果這道光的確是一把劍。
那使用它的人,力量絕對不在他之下。
混沌被劃破的一刹那。
“嘩啦啦——”
束縛著女孩的鐵鏈應聲落下。
光灑在大地上。
一切都開始支離破碎。
周圍並不存在恐怖扭曲的妖魔、枯樹與滴血的天空,有的隻是冰冷的牢籠。
那扇門就在喬治身後。
當虛無的真實徹底化作碎片,現在,才是現實。
一個牢籠。
與……依舊在低聲啜泣的女孩。
她太小了。
也太瘦了。
細淨素白的腳腕與這個鏽跡斑駁的牢籠格格不入,蒼白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好像貼著皮膚生長。
輕柔的哭聲回響在周圍的牆上,顯示著她的孤獨與痛苦。
地麵因常年未曾收拾而掉落的灰塵,被用手指劃出一顆枯樹的模樣。
還有那些圍繞著枯樹的妖魔。
三百萬年來,陪著她的隻有那棵樹。
三百萬年來……
喬治停下來。
他在距離這個女孩兩米遠的地方站定——這裏從未有人進來過,三百萬年來,一個女孩,是怎麽忍受這與死亡無異的漫長黑暗的?
她很痛苦吧。
喬治於是走向她,低著頭看向她。
然後把一隻手放在了女孩的頭頂,輕柔地撫摸著這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女孩柔順的金發。
像是在摸一隻貓。
女孩也暫時停止了哭泣。
她把臉貼近喬治的手掌。
觸碰到的,光滑、冰涼。
“孩子,你不會再害怕了,我會拯救你,我會成為你的朋友,或者……你的父親。”
喬治蹲下來。
他看著眼前這雙墨綠色的瞳子,那裏麵滿是害怕。
女孩小小的身體止住了顫抖。
她猛地撞入了喬治懷中。
後者愣住了。
接著,喬治感受到一雙細柔的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的脖子,女孩把臉埋入喬治的胸膛。
她開始大聲地哭泣。
好像要把所有的害怕與孤獨都趕走。
好像隻要抱住了喬治……
就一切都好起來了。
一縷一縷璀璨的金色自女孩的身體裏飄散出來,然後在喬治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從每一個毛孔鑽進了他的身體。
那是……最精純的恐懼本源。
這個女孩,就是視差怪的禮物。
他們就保持著這個姿勢。
突然間,他們倆又回到了樹下。
嘲笑的妖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懸掛在油性黑樹枝上,數千、也許是數萬片正在重新綻放出嫩綠的新芽兒。
每片新芽都在都在隨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中輕輕搖曳,發出風吹樹葉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麽,喬治回想起自己的過去,自己漫無目的的過去。
他從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
他也從不知道自己該走上哪條岔路。
低下眼,喬治注意到,女孩暴露出來的那一寸寸的肌膚被許多淺淺的傷口覆蓋。
它們縱橫交錯,在瞬間出現又在瞬間愈合。
這是怎樣的疼痛啊。
他撫上那些傷口。
於是一切好轉。
女孩抬起頭來,她看向喬治,長而彎的睫毛戰鬥著,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然後,女孩猛地把頭重新撞回去。
她把身體埋在他的懷裏不住地啜泣。
現在,她終於說話了。
輕柔地聲音,帶著哭腔。
她在啜泣著埋怨。
你為什麽來這麽晚啊。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