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癡狂是他
我抬頭看著觀音那看不出是悲是喜的眸子,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人世間所有的滄桑,悲歡離合是不是都不值得一提的。
淨心,從今天起,不止淨的要是心,還要淨了我寂寞與悲傷的靈魂。
隻是一塊木頭,別在中間佛室的門口,寫著無名寺三字。我便就在這裏修行了起來,光光的腦袋現在也慢慢地適應了,每天清早小女孩都忍不了貪睡,我早早起來清掃著門庭,看那林海中黃綠染紅,聽那聲音如高低如潮,讓它們一起來,逐走心中的寂寞,入了佛門,不代表心真的跨了進去。
我會想,有時會拚命地想孩子,想著我曾經糾結的感情。
衣服越來越擋不住寒意濃重,唯有多做些事,才不至於覺得冷,擔了二個水桶就下山去挑水,山間的霜霧濃重,卻是各有妙色。
下到了山腳下,太陽也升了起來,卻還是讓我覺得冷,那小河像是銀色的玉帶一樣,冒著徐徐的熱氣,我嗬著氣暖暖手,再捧起一把冰冷的水洗臉,漣漪散去,看到水麵上倒映著的自已,怎麽如此的百般寂廖,我修行還不夠,我努力還不夠,我為什麽總會有這樣的感覺,抬頭看那林間的台階,寫滿了斑駁的孤獨和歎息,嚐過了情的烈酒味,靜下來,可唯淨不了心。
不能想啊,思念是蝕骨的一種痛。
打了二桶水上來,咬牙地擔著,腳有些發抖。天天早上都要來擔心,每天早上到山頂,所剩的也沒有多少。
才上了二級階梯,我就不行了,放又不夠寬的地方,隻能蹲著二手護著,一咬牙,再上二級。
今天的肚子,痛得我像是要絞斷了腸一樣,再上得幾級,卻腳軟得差點要摔下去,一隻大手護著我的腰,另外一隻將我肩上的扁擔拿了走。
“我終於找到你了,知秋。”低低醇醇的聲音,就是那酒,薰得我都雙眼迷朦的,不用回頭,就那溫暖的懷抱,我便知道是誰。
低我一級,可是那手抱著我,他的臉卻碰到我光光的頭,我如驚嚇地反應了過來,馬上就拉開他的手:“阿彌陀佛,我已經剃度出家了,我佛號是淨心,施主你認錯人了,請施主莫要唐突,放開我。”
他那手將我更是緊緊地抱住,貼著他暖厚的胸懷:“淨誰的心呢?知秋,從秋天殺妃的消息傳到了西北,我便拋下軍務,不顧一切地要來找到你,我開棺驗屍,我怕是你,我到處尋找你,我怕我今生再也看不到你,我真自責,如果我沒有去西北,你就不會遭受那麽多的風吹雨打,落了你的發,可是給予了你多少的痛疼。”
“不要說了。”我吸著氣,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我求你不要再說,如今是皇上開恩,暗裏放我一馬,也算是我們的緣份,所以還要再能見著,可是我已經入了佛門,我也打算清淨一身,不再回到過去,你懂嗎?”
他點點頭,然後放開了我,肩上還是輕輕的,水桶已經讓他擔在肩上,他說:“如果這點你也不讓我做,讓我看著你擔水,你卻沒有了佛家的善念。”
我無語地撿級而上,淚水滑落在盡濡濕我的衣袖,腹內絞痛得讓我冷汗冒出,昨日才下過了細雨,日頭一曬,在這陰沉沉的地方不見天日,卻是冷嗖嗖得教我發抖。
最後是他背著我上去的,肩上擔著水,背上背著滿頭大汗的我,一步一步並不好上去,他慢慢地走,讓我有種患難與共的感情。
上了最後一階,師太和小師姐已經關著門在佛堂裏誦經念佛了,我扯出一抹笑:“回去吧!”
“嗯。”他點點頭,伸手想給我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微微一閃,沒讓他碰著。他微微地失望,卻笑了笑,然後轉身就下山。
我擔著水進去倒在大缸裏,再去誦經佛,但願能化來我過去的情纏。
臨近中午的時候,卻迎來一個香客,我去開門,又是夏君棠,他滿頭大汗地扛著一大捆棉布,看我一眼別開頭微笑地看著師太說:“我想捐贈些東西,隻請佛能保我來生,能早些遇上到的有緣人,是貧是賤,都能風雨同舟。”
老師太也有些愕然,我心裏微微地刺痛著。
慧清師太便說:“施主當不能因為廟少,不能因為棉布,就有求得菩薩這些心願,人貴在有善心,回頭一眸換來生擦肩而過。”
“我知道,從今日起,我便會努力地做善事,我但求佛,我不求今生求得正果,但願隻是能保護著他不受風吹雨打,流離失所。”
他跪在蒲團裏,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在說著這些話的。
流離失所,現在我的境界,也莫過於如此。
“淨心,把這棉布收起來,給香客點香。”
“是。”
我上前,手點著了香火遞給他,他雙眸黑亮如洗,卻是如此的認真而又坦誠,舉著香虔誠地磕頭,再交給我插上香爐。
他用他的方式,來照顧我,來嗬護著我。
他竟然在修路,山上的路都是陳年之石階之路,那些石頭已經有些鬆散,他一階一階地往上修,修得很寬,很長,足以放下二個水桶,每天早上我下山,他就搶了我的桶去擔水,臂彎裏掛著菜往山上去,等上去倒完水,他也不留,下山去修路。
這個瘋子,夏君棠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麽的癡狂呢?為我,值得嗎?
雨伴著雪,沙沙而落著,坐在佛堂裏聽著那些淨心的木魚聲,心思卻在外麵,看著窗外刷白的顏色,心裏也是一片紛亂。
“淨心。”師太喚我的名字:“有因必有果,你心不淨。”
我趕緊斂神收心,低頭轉著佛珠,她卻說:“出去吧。”
出了外麵,看雨雪從屋簷上落下,落得心都冰冷發寒起來。遠處更是一片白茫茫,什麽也看不清楚。
走到台階前往下看,夏君棠還有半山之處鋪著路,我回頭去戴了鬥笠,急急地下了山,他正從將石頭從竹蔞裏搬出來,我狠狠地踢走一個,卻痛得我跳腳,哭著衝他叫:“你是個瘋子,一個瘋子。”
他看著我,溫和地笑著,那笑意一點一點地驅趕走冰寒。
“知秋,這裏,冷,快些上去。”
我擦著淚大聲地哭叫著:“你怎麽可以這樣呢?我已經沒有了頭發,我已經出家了,我斷了我以前所有的情,你卻為什麽還要如此的執著。”
他卻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執著,我隻是想鋪好這路,在沒有我的時候,你累了,你可以歇腳,我什麽也不想,一階一階,這是我能做到的,我做不到帶走你,你不會跟我走的,我也不能勉強你,我不斷地在問我,我能為你做什麽呢?知秋,我隻想鋪好這路,讓你好走一點。”
淚比雪還要洶湧,孤寂的心,在這一刻什麽也不想,好想讓他抱緊我,驅走我心中的痛疼。
可是淨心啊,淨不了心,也斷不了情,那麽後果是什麽?
我忍住,淚眼迷蒙地看著他。
他低頭一歎息:“我說過,不要流淚,女人的眼淚,是何等的珍貴,要流,也是開心的,知秋,我亦也不知道我生命有多長,這一階一階什麽也不想,也不是來求得今生讓你再傾心於我,在你累的時候,可以坐下來,時間太長太長了,不知是你先走,還是我先走,我在戰場上,看到並肩同戰的夥伴,轉眼間即逝去,我不想留下很多的遺憾。”
“可是大雪天,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裏,我……。”我終是心裏掛念著,痛著。
一階一階都是他親手鋪成,踏著他的溫暖,不為了那一份癡狂的愛,而是隻為了平掉腳下的不平,當累的時候,可以停下來,可以休息。
夏君棠有人說什麽也不想要的人,就是什麽都想要,隻是那是太不可能了,所以誰都不敢說出口。
“回去吧,這麽大的雨雪,會著涼的。”
“鋪完這些石頭,我便回去。”他拿著鐵鋤,將那舊的台階給平了,再撿起石頭鋪回去,每一塊石頭都比試了一下,不平的先放一平,鋪上去還得使著大勁嵌下去,再上去踩踩,結實了才接著。
我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鋪路,雙腳踩上去,從腳底冒出就是溫暖。
他什麽也不怕,丟下了軍務前來,他一點也不在乎那些東西,可是皇上會對他懲罰的,他亦也不管了嗎?
這路,會伴著我走多久,漫漫長長終是一抬頭的距離。
我等到他鋪完了石頭,抓起一把雪在淨著手:“好了,鋪完了。”
“現在總算可以回去了吧。”
“不,等你先上去。”他眼裏含著笑意:“這樣我才放心。”
“我不是孩子。”沒有什麽放不放心的。
“上去吧,讓我看著你回去好,若不然我便不走。”他竟然開始變得蠻橫起來,我不說話,低頭就往上走。
生命啊是什麽呢?朝如夏花,晚已碎,留下的是什麽?
我會記得他給我鋪了一條路,一條寬大可以休息的路,而我給過他什麽?
我回頭,看到他還站在原地看著我。
揚起一抹笑:“我明天想吃豆腐燉雞蛋,你會給我帶來嗎?”
他欣喜地點頭說:“能,當然能。”
我真的不能為他做什麽,可隻是我開口要求一些,他就很高興很高興,那便讓他高興,我們相見的日子,能有多久啊。夏君藍他不會不管,他不會任由夏君棠在這裏的。
第二天一早,我掃著厚厚的地的雪,看到路上他不知什麽時候到了,這下雪天不用去擔水,隻取了淨雪一融,便是水了。
可是今天師太卻一早叫了我去誦經,直到中午才肚子餓得咕咕叫地出來,小師姐眨著眼睛:“好困好餓,師妹你去煮些麵吃。”
我到廚房去忙著,揭開了鐵鍋,熱氣溫氳而上,正熱著沙鍋的豆腐燉雞蛋,香味誘人極了,煮了些麵,就配著豆腐燉雞蛋送了去給師太,還有小師姐,山間的那人,卻還在埋頭苦幹。
我吃了一些,再往沙鍋裏裝些捂著就下山。
他坐下來吃麵,很自在地問我:“晚上想吃什麽?明天想吃什麽?”
“什麽都可以。”我對吃的並不在乎。
“知秋,把這們戴上,別凍著你的手了。”他從竹籃上取來毛茸茸的皮製小手套,我戴了上去,朝他一笑:“很暖。”
舉步上山,他亦忙他的,我亦忙我的。
到了年關,他的路,也快修到了山頂之上了,師太的眉頭上,似乎多了些輕鬆,給我一些碎銀,叫我和小師姐一起下山去買一些布,還有一些粗糧用作是過年之用,免得年節之後有香客上門,到時抽不出空去買。
走到山下,看到夏君棠在河邊撿著石頭,看我們一起來便問我們要去哪裏,小師姐板著臉說:“下山。”
我忍不住笑,這不就是下到山腳了嗎?
“師太叫我們去買些東西。”
“我去給你們抬抬杠杠,這快過年了,處處都是人。”
並沒有拒絕他,走好些一路才人煙多一些,往日裏的用度都是在這裏買,但現在卻是門庭緊閉,隻能到鬧區去,小師姐開心地說:“去人多的地方也好,指不定還可以化些緣。”
人可真多,夏君棠擠開人,在熱鬧悄悄地拉起我的手,我縮了縮,還是沒有抽出來。
側眼看他,眼角深處都是深深的笑意我,路快鋪完了,他也許就會離開了。
熱鬧的人群中,你來我往,喧囂之聲不絕於耳。他牽著我的手,護著我,不讓人流將我擠走,手心裏,不知是他的汗,還是我的汗。
小師姐特別的興奮,看到好玩的就大聲地叫:“師妹,快過來。”
我們都是光頭的尼姑,一身的素服,這一叫起來,多的是人看我們。
我慌張地抽回手,微笑地過去:“師姐,別顧著看熱鬧,還是早些買了,早些回去。”真怕這熱鬧之處會有人認出來我。
陳公公曾經說過知道我出家在無名寺的人並不多,自然也有夏君藍的道理的,若是讓人認出我了還得了,不管怎麽說,我不想他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