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紅樓之逆賊薛蟠> 第七百五十一章

第七百五十一章

  萬裏飛雲都過盡, 天闕星河如洗。


  太上皇和許公公臉對臉坐在一艘漁船上,身穿尋常鄉下土財主的衣裳,小方案擺著粗陋茶具、茶葉倒好。船行運河, 忽然慢下來。一名水手進報:“前頭來接應的人已到了, 二位老人家準備移步。”


  許公公含笑道:“小哥兒, 你說你是被雇來的。橫豎老奴多半再沒法子活著見你, 可否透露一二。何人雇的你。”


  水手笑道:“我跟您老說過好幾遍, 我是被船老大雇的、船老大是被甲方雇的, 您隻不信。”言罷轉身走了。


  兩個老頭互視半晌, 都沒言語。


  船停穩當, 水手攙扶著老頭們走出船艙。旁邊有艘大快艇, 一眼望過去人手眾多。快艇上兩個人使個小車推出件東西來。一麵往漁船上望,一麵挪動小車。因將東西扣住船舷,扭個圈兒再一扳,東西便懸於船舷外。兩人探四手推開,耳聽“嘩啦啦”一陣響,兩船之間架了條梯.子。那梯.子並非直愣愣的一掛, 竟成個圓弧。腳踏處整塊木板, 兩邊帶粗麻繩扶手。


  跟倆老頭熟悉的那水手小哥嘀咕道:“乖乖!何時咱們船上也買這個就好了。”


  同伴道:“咱們船小,用不著。”


  “切, 老大吝嗇罷了。”


  快艇上下來五個人, 為首的朝漁船船老大抱拳說了幾句話, 掏出一卷銀票子。漁船船老大當麵點數,水手們嗷嗷的歡呼。一名老水手提出兩個小藤箱,“啪”的丟在甲板上。快艇上一位上前說了聲“多謝”, 雙手各拎起一隻轉身返回, 皮靴敲梯.子蹬蹬作響。水手小哥又羨慕兩聲。


  船老大點完數目, 跟甲方說兩句客套話,揮揮手。甲方過來兩個人,先向看守水手道謝,而後一言不發背起兩個老頭就走。


  不多會子,老頭們進了快艇大艙,藤箱就擱在長桌上。外頭有人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行船平安,買賣興隆——”兩邊水手齊聲起哄。


  甲板上吆吆喝喝,快艇隨即動了。甲方船老大大步走入艙中,抱拳道:“二位老人家辛苦了。我知道您二位問題很多,可我上頭還有甲方。中間商隻有我一位,明日再詳談。”


  許公公含笑道:“船老大辛苦。我老漢打聽一聲,您可知道我二人身份。”


  “知道。”船老大微笑道,“人家若不留神雇個不講信用、貪圖榮華富貴的,豈非麻煩了。”又指小藤箱,“這裏頭是二位出宮時的衣服和隨身物件,回頭一並交割給甲方。”說著,喊人取封條當麵貼上搬去貨艙,又命個年輕水手請他倆進艙房、路上負責照看。


  次日上午,兩個老頭船艙中吃茶,船老大來了。這哥們拱拱手道:“在下姓丁,行六,大夥兒慣常叫我丁小六。早先也曾在紫禁城當過大內護衛,老聖人可還記得我。”


  太上皇大驚,仔細端詳他片刻,厲聲道:“朕記得你。原來你投了老七。”


  丁小六笑了:“倒不曾。”徑直打橫坐下,替自己倒了盞茶,告訴道,“當年老聖人命我保護婉太嬪南下查靜貴人死因。誰知他們綠林人套路那麽多,我和另一位兄弟防不勝防讓人抓住,被逼著做了七八個月的賊。脫身後不想再回京城去,隻是心裏猶對朝廷忌憚幾分。聽朋友說江南有個大鏢局是忠順王爺罩著的,便去幹了兩三年鏢師。一則打探可還有人找我,二則熟絡綠林門道。合著並沒有人找我。後鏢局安排的一單活計竟然是保護先太子妃杜氏離京出逃,平安順當。我遂知道,朝廷果真紛亂如麻。辭職出來,買了套身份做水上買賣,人家不敢接的我都敢。”


  太上皇呆成一尊泥菩薩。許公公詫異道:“你既是大內護衛,竟不忠心麽?”


  “當大內護衛時自然忠心。”丁小六道,“那是因為從沒嚐過自由自在。誰又不賤,難道還真心實意的想當奴才麽?”


  霎時倆老頭全都懵了。許久,太上皇問道:“你……甲方意欲如何。”


  丁小六道:“做皇帝的,一旦不從承天門出紫禁城,就該知道回不去了。靜貴人靈柩早已遷移,您老想必心知肚明。”


  太上皇咬牙:“也是你們綠林賊子所為。”


  “也是人家雇傭我們綠林賊子所為。老聖人可還記得蒼月公?”


  太上皇脫口而出:“喬賊!”


  “人家何嚐做過賊?分明是他先喜歡上靜貴人的。”丁小六隨口道,“老頭忙得很,近年大抵不會回江南了。”


  “江南?”


  “二老的住處離靜貴人安息處頗近,得閑您不妨過去坐坐。橫豎跟人說您是太上皇,百姓隻會當您老糊塗了。”丁小六道,“我們甲方覺得,總有一個太上皇壓在皇帝頭上,於朝廷極不好。持虎符之人必定忠誠之至,沒找到您老之前不會冒頭。三年不見虎符,新皇少不得重鑄。後續不論哪位皇子王爺上位,您老都別再摻合了,安享晚年吧。”


  倆老頭又懵了。許久,太上皇道:“莫非是老七安排的?畢安呢?”


  丁小六笑道:“那麽兩三千人,唯有畢公公是能回京的——總得讓朝廷知道出了何事。且……獨死了慶王千歲一個。”


  太上皇皺眉。


  “沒法子。跟著去的有兩夥人,慶王府和孫家。孫少將軍弑君忒爽利,他爹又兒控。隻需送至海盜島混個半年,鐵定跟丁某一樣愛上自由。慶王府人才多且奴性足,不明明白白看著主子死透了,他們難以掙脫精神枷鎖。”


  許公公納悶兒:“老奴糊塗了。你們甲方究竟想做什麽?”


  丁小六端起茶一飲而盡,撂下四個字起身出門。“天下無君。”又從門口探個腦袋,“許老爺子莫再自稱‘老奴’。您早已沒了主子,何須做奴才。”


  許公公拍案道:“尚有皇孫在!”


  “嗯?許老不知道?義忠親王那位遺孤去年還是前年便沒了,在暹羅國染的病,說是水土不服。尚未娶親,遑論留下子嗣。”


  許公公如中了定身術一動不動,半晌放聲大哭。


  此時畢公公早已回到京城,對著一屋子皇親國戚、朝廷大員欲哭無淚。


  當日,老太監趴在一名兵士背上出了地道,微微闔目。


  慶王府這個“大老爺”很有些本事。不知從哪裏弄來的人手,個個蒙著臉、目光深沉。先在大高玄觀清點人數,每十個一組。孫家兵將胳膊上紮紅色布條、慶王府的紮綠色,布條上現寫些奇奇怪怪的符號說是編碼。然後吃飯,個個水足飯飽。貴人和婦孺引上馬車,兵士扮作尋常官兵,從大高玄觀滿滿拉出去。


  雖說步行,因都是精兵、且走的大官道,行軍極快。黃昏時分,老黑領人趕到一處大農莊,把人家主人長工全都關起來、占地盤歇息。大內護衛自然不可能真的不管太上皇,早都埋伏在大路旁,等他們經過便悄悄綴上。隻是慶王府的高手也多,夜裏軍隊防衛森嚴,愣是沒人混進去。天明後又是個個吃飽,打包好水和幹糧,給主家留下些銀錢返回大路。


  到了天津城已是下午。忠順王府的迷.藥太厲害了,慶王到這會子都沒醒。老黑說有座大宅子,就在港口左近。眾人歡歡喜喜跟進去,直入前堂。老黑命大夥兒都往四周站,他自己搬開正當中的供案,扯開牆上一副字。揮拳砸下,耳聽吱呀呀鐵鏈響聲,先頭擺供案處露出個地道口。


  老黑道:“咱們後頭有許多尾巴。從此處走,出去便是船。”


  孫少將軍不禁擊掌:“好生周全。”慶王府眾人與有榮焉。


  遂留下幾個老黑的人清掃足跡、焚香混亂氣味,大部隊燃起火把再走了一回地道。地道挺寬,背太上皇的和背畢安的並肩而行,老頭誇讚說“老七手下還算有個把人才”。


  可惜沒誰清醒著出去。老黑說快到出口時,一股異味漸漸升起。早有人鼻子靈光聞到了,偏他們隻當是海岸左近味道與別處不同。沒過多久,幾位女眷開始迷迷瞪瞪。


  老黑驚呼:“不好,有迷煙!”


  話音未落,兩個聲音詭異如老鴞,嘎嘎嘎的笑。


  一個道:“王黑山、王頭領,你不在四川,竟跑到這兒來了。莫非想改行麽?”


  另一個道:“王頭領何時做起官府生意的?莫非金盆洗手、改邪歸正了?”


  “王頭領可還記得磨盤嶺六百多位山賊否?”


  老黑急了,抱拳大聲道:“在下近兩三年才踏足江湖,不大清楚道上的規矩。如有得罪,還請大俠恕罪。如想要王某人首級,隻管取了去,莫傷旁人。”


  二人齊聲大笑。


  背上有人的紛紛放下。一位高手護衛走近老黑道:“四下裏無外敵。”


  老黑道:“這兒已是出口下方。他們從通風處灌下迷煙來,人也在外頭說話。”一語未了,迷煙漸濃,他也快要撐不住了。隻得再大聲喊,“不與旁人相幹……”誰搭理他呢?


  老黑率先撲通倒地。將近三千人,一個接一個栽倒,橫七豎八蔚為壯觀。武藝最高的有二十來位,四處尋找出口機關,堅持到最後才倒下。


  眾人醒來已是次日白天。都被丟在一個大場子上,手足捆得結實。大薛先生離慶三爺近,吹了幾聲口哨沒有回應。乃掙紮著直起半身左顧右盼。丟他們的人倒有趣。將胳膊紮紅布的丟在一處、紮綠布的丟在一處,沒紮的丟在一處。沒紮的包括了大些的頭目、幕僚先生、孫府女眷、德太妃及其心腹宮娥太監,還有慶王府的高手護衛。慶王依然昏迷,護衛們盡皆不見。現場武藝最高的大概就是北靜郡王和孫將軍父子了。


  此時畢安醒轉,忙不迭的尋找老聖人。竟沒瞧見,驚喊起來。


  隻見一個尖嗓子婦人大步走近,嚷嚷道:“喊什麽喊什麽?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們的。”


  畢安急問:“老聖人呢?”


  “什麽聖人不聖人的。”婦人道,“兩個老頭都老成那樣,明擺著賣不出去,沒要。”


  四周寂靜。賣、不、出、去。他們要被賣作奴才了。


  北靜郡王道:“兀那婦人,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既然身為貨品,我勸你們,從前的事都忘了吧。”婦人嗤道,“橫豎你們也不會賣在國內,隻賣給外洋奴隸販子。哪怕是皇帝也一般兒當勞動力賣的。”不顧眾人罵聲嘈雜,抱著胳膊慢慢悠悠走了。


  鬧了一陣子,北靜王爺大聲讓眾人看看可有袍澤朋友不在的。好生折騰許久,終於點清楚:除去高手護衛,太上皇、許公公和老黑也沒了。老黑想必是被仇家拿了去;太上皇與許公公,人牙子沒要。


  幸而要緊人物都近,商議如何應付。還沒想出法子,方才那婦人領了個戴大鬥笠的壯漢過來。二人挨個兒查看人頭,目光如看牛馬牲畜。先是紮紅的、後是紮綠的、最後不紮的。


  看到慶王時,婦人道:“這個如何還不醒?怕是身子弱。”


  壯漢伸腳尖踢了慶王幾下道:“年歲也大、肌肉也鬆,賣不出去。”一壁說著,隨手拔出腰間佩刀,一刀捅了慶王心窩。慶王迷糊著殞了性命。


  誰都沒料到這一出,滿場驚呆。德太妃眼睜睜看著兒子沒了,登時暈過去。慶三爺驚呼“父王!”眾人驚呼“王爺”。


  兩個人牙子互視一眼。壯漢道:“王爺?”


  婦人道:“憑他是誰,出海也隻是會說話的工具。”


  壯漢點頭:“不錯。”又笑道,“竟然買過王爺,倒有趣。”沒事人般看下一個。


  從第二天上午開始便有買家來買人。先被買走的是幾位宮娥,然後五百名禦林軍兵士——聽說買人者乃海盜。再然後有個女買家買孫少將軍。他求與父親同去,人家搖頭道:“哪有整家買人的。過幾個月你們商議逃跑,我豈非白花這麽些錢。”又買了三十幾位年輕的小夥子。


  夜裏也有買家,畢安被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挑走。這老太監失去主子,跟半個死人似的渾身無力。買家推著新奴隸上船,因見他走路東倒西歪,嘟囔道:“莫非得了病?”竟丟下畢安,解纜搖船而去。


  畢安靜靜躺在岸上。六月暑天,倒是不涼。天色漸明,路過的漁船遙遙唱歌。漁夫的小孫女也在船上,眼尖發現那邊仿佛有個人影。祖孫倆湊過查看,方將畢安救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