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老太監畢安與北靜郡王對持承天門, 賭太上皇肯不肯跟慶王兌子。北靜王爺沉思許久,忽然朝端王世子拱手:“世子看呢?”
端王世子道:“不會。”眾人一驚。便聽他接著說,“君命豈能與臣命兌。”
畢安嘴角含笑:“既如此, 世子可有主意。”
眾人再驚, 北靜王爺打量了會子世子。誰知世子竟說:“無。”頓了頓, “請忠福王叔, 並去孝慈縣接回忠順王嬸。”
一個是宗人令, 一個曾調解過三皇子逼宮案。畢安撫掌:“世子所言極是。老奴遵命。”即喊身後兩個太監, 讓一個去忠福王府請人, 另一個領上幾名兵卒趕赴孝慈縣。雲光看第二個太監直奔端王世子跟前行禮要人, 眼珠子轉了轉。
北靜王爺冷不丁說:“記得告訴他們二位, 先帝業已駕崩。”
不多時忠福王爺匆匆趕來,頭發胡子亂作一團。畢安迎著馬頭行了大禮,將諸事一五一十回稟,聲音又大又穩。北靜王爺等人俱驚:老太監連孫水兩家立在大明宮告訴皇帝自己何故造反都說了,隻不曾提孫少將軍弑君。言罷,承天門前寂靜如尋常夜晚。
忠福王爺呆若木雞。許久, 看著端王世子苦笑道:“賢侄莫怪。你王叔素日不過管些婚喪嫁娶、偷情抓奸。”
北靜王爺忽然又冒出一句話來:“依世子看, 何人當即天子寶座。”忠福王爺直皺眉,這是道送命題;畢安倒饒有興致等著。
這事兒, 上回薛蟠進京時碰巧跟端王世子隨口提過幾句。他終究是出家人, 立身事外, 當下說來正合適。世子朗聲道:“當皇祖父複位。”立在後頭的孫少將軍險些擊掌。卻聽端王世子接著說,“四叔之今日,正是不該提前坐上龍椅。他若是個太子, 非但死不了, 八成能平穩繼位。”
畢安含笑道:“請教世子緣故?”
“三皇子的本事, 我們皆已知道了。”端王世子道,“四叔若沒登位,兒子皆助力,豈能不察覺?”又看了眼後頭的孫少將軍,“女兒亦助力,不會不關心。誠實言之,江都親王強似許多兄弟。後院之爭,終究不若後宮慘烈。”
忠福王爺不禁讚道:“好小子!”皇帝若隻是太子,有三皇子那種戰神兒子、再添上孫少將軍這種禦林軍女婿,沒有虎符也能平安繼位:換繼承人必打仗,太上皇何必多那一舉。
偏這會子遠處鑾鈴聲動,又有人來了。舉目望去,正是忠順世子司徒昀。這位先下馬拜見忠福王爺,再與端王世子拱手、使了個眼色。端王世子遂明白自家孩子已安置妥帖,也拱拱手眼含謝意。
忠順世子又望著北靜郡王納悶兒:“水王爺如何也在此處?上回他們攛掇三皇子鬧事時,不是特意把你哄去郊外了麽?”
北靜王爺愕然:“什麽?”
“先派了位女細作,就是三皇子跟前那位姓莊的美人,聯絡各府得寵姬妾吹枕邊風。當中北靜王府那邊便是命攛掇她攛掇王爺離京。後來不知什麽緣故沒成,又雇了位得道高僧。遂成,水王爺上西山古寺靜養。這麽快他們竟已拉攏了王爺本尊?上回如何不做?”
他身後一名長史官笑道:“世子這就外行了。一塊大餅,三個人分比四個人分自然好得多。上回關左將軍還在呢,有沒有北靜王爺不要緊。”
“莫不是茶館春宮那位?”
“正是。故此上回沒依著計策完成。”
“計策?計策如何?”
“錢將軍和三皇子皆是蟬,好誘出雲光將軍來做螳螂,慶王領著孫將軍、關左將軍做黃雀。誰知事到臨頭出那麽一樁破事,孫將軍便暫且蟄伏了,關左將軍也被滅口了。之後重新拉上北靜王爺補個位置。”
“我還是沒明白。上回便把北靜王爺拉上,豈非就無須多等這麽一整年?”
“哎呦我的世子哎!事兒若成,慶王便是皇帝。你當他願意留著北靜王爺這麽個壯年異姓郡王持兵權?若非退而求其次,他登基頭一件事便是尋借口抄了北靜王府。”
他們主仆一唱一和,端王世子撫掌道:“原來如此,我說麽。”
孫將軍忙說:“王爺休聽他們信口雌黃挑撥離間。忠順世子跟我們三爺有私怨。”
“孫將軍此言差矣。”長史官道,“我家世子與貴府三爺有何私怨?你指三爺在宗人府挨打、三四個月沒下來床?那個分明是貴府先世子耍陰招不成、推到兄弟頭上。再說,就算慶王得登大寶,新太子也輪不到他。他哥哥有兩位嫡子呢。”乃嘿嘿一笑,“卻不知,京城內外相通的地道有幾條、錦衣衛又知道幾條、虎符送去了何處。天津港最近,若送去東瀛便有趣了。”誰不知道老聖人最喜歡的孫子是四皇子?孫將軍麵色難看幾分。
安靜片刻,有人高呼“三爺來了”,慶王三子拍馬匆匆從宮內趕出、身後跟著大薛先生。旁人眼睛都看承天門的工夫,忠順王府的一名親兵偷偷溜到端王府人群中,拉了位親兵咬耳朵。那親兵點頭,又跟他們世子咬耳朵。世子回頭招一員將軍說幾句話,將軍抱了抱拳。
忠順世子遙遙的朝慶三爺擺手:“哎三哥三哥~~我有事跟你說。”
慶三爺尚不及詢問現狀,因人人皆看著他二人,隻得往忠順世子跟前去。
忠順世子旁若無人般拉起他的胳膊,四麵張望欲尋個安靜處。可滿眼的刀兵、哪裏有?因指了指金水橋頭一隻大石頭獅子:“我們哥倆要說體己話,你們都散開。”可巧禦林軍和雲光手下隔獅相對,聞言紛紛往兩邊撤退。“不夠,再散開些。”兵卒們又散開了些。他這才拽上慶三爺坐到獅子底座旁。
乃正色道:“須告訴三哥一件事,安你的心。我們府裏打從立國便有差事,你可知道?”
慶三爺與他本來不熟,還被他坑得挨了頓毒打,很是戒備。“不知道。”
“因早早得了示警,京師將起兵禍,我們差事也早早安排下去。各府的孩子,連同十一皇子在內,我們都帶走了。何時塵埃落地,何時一家家送回去。”忠順世子含笑道,“你們家木仙庵的也是。”
慶三爺大驚,脫口而出:“你如何知道木仙庵?”
忠順世子雙手同擺:“莫急莫急,稍安勿躁。忠順王府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橫豎你明白意思便好。你們愛如何如何,我們家連上回義忠親王都沒管,這回愈發不會管的。奪嫡之禍不及子嗣,此乃太.祖爺聖旨。七叔贏了,十一皇子你們找不著;七叔輸了,你們家孩子別人也找不著。忠福忠順兩府,一明一暗,隻為司徒家宗族。”
默然片刻,慶三爺沉聲道:“我兒子呢?”
“去木仙庵了麽?去了便我們家暫為照看,保不齊就住在十一皇子隔壁院子。”
“……義忠親王子嗣如何都沒了。”
“那是本朝頭一回遇上這等事,我們家沒經驗,沒來得及。三皇子府上也是,今上動手太快。有負太.祖爺重托。”
慶三爺整個後腦勺都疼起來。本來東瀛便是個麻煩。他們家蹦出來摻合這麽一下子,四伯的子嗣一個不少,自家簡直等著被舉國圍剿。一言不發站起身走向自己的馬。
方才四周沉寂、眾人皆屏息凝神想偷聽,他倆聲音也正常,故此耳朵尖的都聽見了。忠福王爺喜得拍了下大腿。兩匹馬都是大薛先生牽著,見慶三爺過來忙低聲說了兩句話;慶三爺點點頭。遂雙雙上馬返回承天門內。
倒是北靜王爺沉思片刻,朝忠福王爺抱拳道:“大舅哥,你可還記得我的長子?”
忠福王爺怔了怔,半晌才說:“我沒見過,也不知人送去了何處。”
誰知忠順世子舉手:“我知道!深山古寺修行,做了和尚。”
北靜王爺急問:“我兒如今何在?”
忠順世子搖頭:“安排此事之人已亡故多年。”
“世子從誰處得知?”
“舊年不明和尚閑聊時提起,他又是聽瑛大哥說的。因半點痕跡沒留,方能議論。那位身邊不存信物;地方偏僻,雲深不知處。”
北靜王爺霎時絕望。他長子本是幾家王府的絕密;今蕭瑛、不明和尚和忠順世子皆隨口而言,隻能是線索早斷幹淨了。因長歎:“嶽父好狠的心。”
“非也非也。此乃貴府老王爺的意思,我祖父本想送去大高玄觀。事後支會了忠福老王爺一聲。”忠順世子嘀咕道,“我們司徒氏闔族入道,你們水家才尊佛呢。”
忠福王爺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他們家是尊佛的。”北靜郡王苦笑。
肅殺之氣莫名淡下去許多,眾人都不由自主想起三皇子。
如此巴巴兒僵持著,天邊漸起微光。遠處馬蹄聲響,長安大道上又有兵馬湧來。為首的正是端王。他兒子忙迎上去行禮。孫將軍與北靜王爺驚愕對視——莫非那邊輸了?
原來先頭那串咬耳朵,便是說我們世子穩住場麵唱空城計、你們世子先派人回府解困。觀畢公公的態度,雲光已斷定,好事九成要落到這家頭上。端王府親兵跟他打招呼時,他特意派出一員大將同去。端王府外廝殺了個把時辰,圍困兵馬敗走。端王遂領兵直撲紫禁城。他帶來的其實是方才去解困之兵、即端王府私兵和雲光的友軍。可慶王係如何知道?還當這位大叔又從哪裏弄到了兵馬。不由自主琢磨著,虎符莫非在端王手裏?
今兒可巧是上朝之日。文武大臣早起上班,再遇逼宮。馬轎再次堵了一路,都快一回生二回熟了。
倒是八百年難得來溜達一趟的賈赦,起先還跟幾個熟人扯淡,說著說著忽然跌足道:“哎呀!三皇子就不認得幾位大人,慶王可認識許多。”立在他身邊的史家二侯麵麵相覷。
偏這會子,一個小廝從人群中鑽出,蹦過來道:“賈大人賈大人!奴才是忠順王府的。世子讓奴才告訴您一聲,聖上昨晚駕崩了!”
“轟——”群臣一陣大亂。
皇帝沒了。幾位今上忠良跌坐於地放聲大哭。
賈赦大驚失色:“如何沒了?”
小廝道:“我們世子說,這個等太上皇定奪。”
“轟——”群臣再一陣大亂。
皇帝沒了,太上皇還把持著大局。
賈赦張口便說:“那新君會立誰?”
“轟——”群臣更亂了。本來便各擁其主,前陣子立儲紛爭又鬧得厲害,登時辯論起來。長安大街上猶如鬥雞場,老大人們擼袖子甩袍子口吐飛沫,就跟誰爭贏了誰主子便能上位似的。
熬到日近頭頂,忽有人大聲嚷嚷讓道,忠順王妃來了。群臣忙不迭躲閃。
忠順王妃楊氏揚鞭跑近承天門。她兒子上前相迎,驚道:“母妃如何來得這麽快?”
楊王妃道:“昨晚收到鴿信,說京城有兵禍,我立時動身折返。”端王父子和雲光父子上前相見。
王妃因問怎麽回事。世子大聲細稟。
楊王妃聽到皇帝已駕崩,愕然:“真的假的?”
“不知道。裏頭這麽傳出來的。”
北靜王爺這才說:“真的。”
楊王妃喃喃道:“堂堂天子說沒就沒了?不大真似的?”
北靜王爺再說一遍:“真的。”
楊王妃倒吸一口涼氣。她兒子也倒吸一口涼氣:“我也覺得不大真似的。”
北靜王爺重複第三遍:“真的。”
楊王妃點點頭。世子繼續說完。楊王妃長歎一聲,撥馬入宮門。沒人攔阻。
乃一徑到了太上皇跟前。
自打聽說各王府的孩子都讓忠順王府打包帶走,太上皇哈哈笑了幾聲,停下棋局上炕歇息。他睡得竟挺好,全然不懼四周又是刀刃又是箭頭瞄著。見主子睡了,畢安居然也打了個盹兒。慶王反倒通紅著眼睛。
楊王妃進屋子瞧了幾眼,搖頭道:“慶王千歲,你已敗了。”
慶王啞聲道:“弟妹沒看見老聖人炕頭霜刃?”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楊王妃道,“你的人是造反,孤立無援。時辰捱得越久,他們便越沒氣勢。城門固然緊閉,地道不止一條。端王已到承天門外多時,北靜王爺亦對你起了疑心。老七啊——”她端詳慶王幾眼,“降了吧。”
慶王惡狠狠喊:“休想!”
話音未落,項邊一涼,楊王妃架了把匕首在他肩膀上。
屋內慶王府的人都盯著老聖人,誰盯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