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最初沒打算殺慶王世子, 隻計劃將他們家假冒歐陽三郎、私聯大將之事抖給太上皇知道。害大臣百姓擱在老不死眼裏都不算事,唯有主意打到他自己頭上才能重視。然而京城查了一圈,核心人物慶二爺不知哪裏去了。臥底大薛先生自打“迷戀”上西江月, 已顯見失寵、得不到機密消息。最後托忠順王妃幫忙, 動用了他們家在慶王府的釘子, 才知道世子急匆匆趕去長安。春闈時不拉攏舉子,隻能為了兵權。
白龍魚服,絕好機會。小朱之意是把這廝給弄殘廢了,讓慶王府內鬥。畢竟慶二爺在府內唯我獨尊了一輩子,不會許別的兄弟爬到自己頭上;而慶王想要奪嫡, 必須有個拿得出手的繼承人。十三大爺反對。慶二爺很精明, 被他察覺出端倪、牽扯上南邊的叔侄倆就麻煩了。二人爭論許久, 定下初步計策:能殘則殘,不能殘則殺。
小朱遠在千裏之外、十三是執行者,自然殺之沒商量。
早幾日和尚和十三盤算在慶二爺進城時下手,且打算使用弓.弩——弓.弩這玩意已經虱子多了不怕癢。到城門一看,合適埋伏的地方不合適撤退。十三已經在歐陽府混得十分臉熟, 整座城其實是他們家半個營地。但凡有個紕漏, 帶累的人家可多了去。遂改變計劃。借歐陽敦那敦貨搞惡作劇示敵以弱,再攻其不備。為保萬無一失,改用火.槍。
實驗室的槍支是拿西洋燧發槍做原始底稿改進的。因有薛蟠這個外掛,從一開始就直奔夏塞波步.槍而去。麻煩就麻煩在薛蟠不大知足,早早的把毛瑟步.槍大概原理告訴了薛蝌、偏又記得模糊。薛蝌發下雄心壯誌, 要一步到位、跳過中間步驟直接做出毛瑟。
直至從忠順王府挖到竇娘娘這個結構外掛,才勉強弄出了四不像。射程威力都夠, 然而材料和工藝壓根跟不上, 無法量產。且東西太大, 非常不合適隱藏。故此通常不使在暗殺事業上。
昨兒薛蟠買油紙傘的傘鋪是自家暗樁。十三今兒直接趴在其屋脊後瞄準,前頭擺隻鳥窩、腦袋上戴隻鳥窩。扳機一扣,也不看結果,整個人立時橫躺、順著坡屋頂滾下。傘鋪東家就等在下頭,手腳麻利幫忙包起火.槍。不待外頭騷動起,十三已經背著包袱飛簷走壁沒了影子。
歐陽家闔府歸攏到一處也沒幾個奴才,客院更是隻有“鍾點奴才”。客院本來算不得偏僻;因為地方實在太大,有事沒事隔片小林,就顯得偏僻了。十三躥回歐陽府後,先將火.槍藏於另一處客院後罩房的房梁上,再換身衣裳飛到薛蟠院子外頭,慢悠悠踱步而入。
薛蟠一大早就把歐陽敦給喊來了。說師叔你武藝太次、丟貧僧的臉,貧僧教你幾招。然後他還真就開始教歐陽敦。四爺連續被他倆秒殺,巴不得一聲。隻是邊學邊問,我真不能拜石大哥為師麽?
薛蟠遂暫停了教學,正色道:“敦師叔,貧僧和石大哥都是綠林人。事實上,上海土財主也是金盆洗手的悍匪。綠林中自有規矩,乃約定俗成。自家有大神級人物的,外人通常不會收其族中子弟為徒;除非上海那位答應。可那位的本事還真不低似十三大哥,不大可能答應。你若得閑跟他老人家學肯定沒問題。”
歐陽敦不以為然:“何至於這般小氣。”
“不是小氣。綠林中的師徒猶如父子,你拜入他門下就得聽他的。哎,算了,你知道的太少。”
歐陽敦果然好奇心爆棚,拉著薛蟠求科普。薛蟠又是半真半假的忽悠人。他那口才,歐陽四爺很快沉迷。既沉迷,便沒有時間概念。薛蟠的懷表擱在案頭。剛進門時歐陽敦研究了會子,後來再沒看過,也不知道薛蟠趁他倒茶時撥過表針。
轉頭十三袖手而入,嚷嚷道:“這都什麽時辰了。你倆也不讀書也不習武,巴巴兒浪費光陰實在可恥。”
薛蟠扭頭問歐陽敦:“師叔,什麽時辰了?”
歐陽敦順手拿起懷表:“辰時五刻不到。”
“那還早嘛。”
“早你個頭!”十三橫了他一眼。“小敦子,來比劃比劃,讓你三招。”
歐陽敦昨兒輸得太快,又聽了許久的和尚說書,手腳發癢、蹦起來就往外走。薛蟠趁機撥回懷表時針。
慶王世子遇刺,他的人首先要在案發地搜查一番。那地方是鬧市區,攤子多鋪子多,夠查一陣子。又去報告官府。然而此處隻有裏正,離縣城還挺遠的。兼派人去兵營找歐陽盛。歐陽元帥為了躲避拉攏,特特跑遠了些。等小吏和慶王府的人找到他都快中午了。
歐陽盛聞言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這事兒絕不會是他那個傻孫子幹的。老頭忙跟報信的同回城內,並打發心腹親兵先趕回家中、詢問兩位武藝高強的客人。
慶二爺辰時四刻準點來歐陽府求見,等了許久、還說了半天廢話才走的。他走時都過辰時六刻了。既然阿寶和尚早早就和歐陽敦在一起、石管事辰時五刻之前也來湊熱鬧,他倆就都沒可能犯案。老歐陽立在屍首前,見心腹親兵進來含笑朝自己搖了下頭,心底一塊大石安然落地。遂同時打發人前往縣衙和長安報信,讓派有本事的捕頭仵作過來。
正經的王府世子遇刺跟什麽皇帝私生女遇刺全然兩回事。且不論慶王府自家,朝廷也必下重手詳查。陪著慶王府的人耗到黃昏,歐陽盛回府,趕緊招薛蟠十三來問他們可有想法。
十三正色道:“吃完午飯便得了消息。我和阿寶師父皆老綠林,昨夜剛剛同慶王世子的護衛交過手。道上實在沒誰有這個本事,能從四位高手眼皮子底下殺他們主子。這些護衛都是能在弩.箭下護主的人物。”
薛蟠也道:“貧僧打從七八歲便開始習暗器,飛刀袖箭鐵蓮子樣樣在行。既在街市上——”他幹脆取案頭鎮紙等物擺了個模型。“親兵大叔說,慶王世子是正麵挨的暗器。故此能發暗器的方向大概在這個範圍。老元帥,歐陽家最擅使暗器。暗器的……怎麽了?”
歐陽盛忽然抬頭看著他,眼神有些意思。半晌道:“歐陽家有六支,獨一支擅使暗器。”薛蟠手撐桌案立起身子。老頭低低的長歎,“你暫莫要尋找老和尚了?”
小和尚一愣:“為什麽?”
歐陽盛似喜似悲。看了小和尚許久,聲音柔和幾分。“長輩說話隻管聽便好。”薛蟠頓時失望。老頭又說,“能找他時,老夫自然告訴你。”
薛蟠癟癟嘴:“那得什麽時候。”
歐陽老頭又歎。“接著說。”
薛蟠無奈,看了幾眼自己擺的街道模型。“暗器的射程,主要靠使用者的力氣。人力其實很有限。就算天生力大無窮,使暗器依然拋不了太遠,跟弓箭射程不在一個級別。親兵大叔說他中的是鐵蓮子?”
“不知。”歐陽盛道,“暗器尤在世子身子裏,沒人敢弄出來。他護衛看傷口模樣說像。”
“嗯,他護衛都是SSR級。鐵蓮子發正麵,範圍隻能在——”薛蟠拿手比劃了一下,“這一段方位,往後延長。越靠近速度越快,離得太遠、護衛哪怕拿自己的身子去擋也不可能擋不住。可這一段的行人都被他們抓了,捏捏胳膊便已知道全不會武藝。所以隻能是更遠些的位置。”薛蟠連連搖頭,“我沒法子想象世上有如此力大之人。簡直不是人。”
十三插話道:“若使牛筋彈弓打呢?”
“那也得特別大的牛筋彈弓。在如此顯眼、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拉開個偌大的彈弓,豈能不被看見?除非會隱身術。可據貧僧所知,習隱身術之人但有惡念私念,法術會即刻失靈。所以不能用來行刺。”
十三又說:“這位慶二爺品行卑劣。若是替良善之人報仇,就算不得惡念私念了。”
薛蟠依然搖頭:“殺人即惡,佛道皆然。”十三還要辯駁。薛蟠搶先說,“你們俗家人不懂我們出家人的分寸。”十三隻好作罷,還是與歐陽盛互視了一眼。
歐陽盛點頭道:“也罷。如今外頭皆不知道你二人擅武。你們都是近日才來的,朝廷派人下來少不得麻煩。”他看了小和尚一眼,“趕緊收拾東西離開。”
“不可。”薛蟠道,“貧僧昨兒抱著虎妞買了那麽多東西,朝廷少不得問起。貧僧若跑了,倒跟心虛似的。隻由著他們查去。”
歐陽盛已猜到老和尚是誰,哪裏敢讓朝廷查?“你今兒不曾出府,隻說大早上已走了。”
“可一整日的闔府都看見貧僧了。”
歐陽盛吹胡子瞪眼睛:“讓你走便走。”
薛蟠一縮脖子:“哦……”
“橫豎你二人沒什麽行李。休走大路。讓四小子引你們翻城牆從偏僻無人處出去。你倆都有那個本事。”
“那敬師叔過繼的事兒?”
“老夫自然辦妥,讓他二叔放心。”
“萬一……他親爹不肯呢?”
老頭老臉一撂:“他敢!”
薛蟠忙立起身合十行禮:“多謝老太爺。”才剛要告退,想想又說,“我們倆和敦師叔昨晚剛玩了個歡樂糞坑……”
“那個不用你管。”老頭道,“過幾日老夫打發他去上海。”
薛蟠眼神一亮:“幾日?要不貧僧到長安等他。”
“不必,你一徑滾回去。”
薛蟠隻得老實告退。老爺子獨坐書房捋著胡須沉思許久,長長嗟歎。許久冒出兩個字:“倒黴!”
入夜,歐陽敦領著薛蟠、十三翻圍牆而出,潛行至城牆無人處,看著他倆翻了出去方回。
然後老頭聚攏全家,說了慶王世子遇刺詳情。真凶武藝奇高,擱哪兒都能行刺,偏特選在咱們眼皮底下。保不齊有陷害之意,你們都仔細著些。阿寶和尚被老夫趕著打發走了。不為別的,隻恐節外生枝。他是替你們一位族弟來求老夫做主、過繼香火的。等慶王世子之事過去,老大你回一趟老家把這事兒給辦了。
歐陽大將軍因問要怎麽挑孩子。老頭說:“他已相中了個懂事的侄子,就是跟他大嫂不對付。橫豎老夫的話,他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老大應“是。”
“改明兒四小子去串個親戚。”歐陽盛含笑捋了捋胡須,“咱們老歐陽家最富裕的必是他無疑。”
歐陽敦悄悄說:“這位叔父極俗,窮得隻剩下錢了。”讓他祖父瞪一眼,趕緊閉嘴。
老頭又訓了半天的話散場。小兄弟們不免圍著歐陽敦詢問闊佬族叔,他大伯也問區區過繼小事如何要驚動你祖父。
歐陽敦擠眉弄眼道:“族叔挑中的是他親哥的嫡長子,又聰明、模樣又俊俏。”
眾人紛紛說:“他哥如何肯給他。”
“大嫂是續弦,又生了兩個兒子。他哥雖不願意,嫂子必會答應。”這些都是薛蟠說的。沒相處多少時日,歐陽敦已學會了攤手。“偏生他又跟嫂子大鬧過。”
另一個小子口沒遮攔道:“他該不會給祖父送了厚禮吧。”
不待長輩嗬斥,歐陽敦張口便說:“這趟是沒有。我琢磨那意思,祖父想要什麽、他都給得起。真真有錢,家裏擺著這麽高一株鮮紅的珊瑚樹。”
大將軍為人剛直,登時不悅:“咱們家何至於要幫人強奪子嗣。”
二將軍心知肚明,道:“繼母隻怕待孩子不好。”
歐陽敦使勁兒點頭:“我爹猜中了。再說,兩個小的有親媽在堂,他踅摸不著。”
大將軍依然皺眉:“那也不能過繼嫡長子。回頭我再跟父帥說說。”轉身大步走了。
歐陽敦眨眨眼:“爹,我大伯這不拐彎的性子像誰?也不像祖父也不像祖母。”二將軍敲了他一下。
殊不知這一整串皆被人暗中窺視,正是慶王世子跟前護衛。他們見誰都疑。歐陽府地方那麽大,竟沒主動提起給世子停靈,必有蹊蹺。遂派了個人趁夜進府打探。夜色剛黑那陣子,護衛翻.牆進府,十三他們翻.牆出去。
最可疑的自然是歐陽敦,散場後護衛連老頭都沒盯著、特盯著他。然四爺得了石大哥仔細叮囑,不可提起糞坑半個字,權當是人家幹的。回自家見了媳婦,將刺客好一頓抱怨。又抱過女兒哄她玩兒,跟媳婦商議要麽孩子就叫虎妞算了。遂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