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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聽完閑話薛蟠就知道, 大薛並非托貧僧弄走他妻兒那麽簡單。日子指定元宵夜, 是因為失火的太多、沒人起疑。那老頭肯定藏了什麽要緊東西,預備過幾日去取。如今竟不能責備——他不過毀了東西,人家卻毀了家。和尚借口去茅廁, 取懷中炭筆飛快寫了張隱語紙條,命人送回去交給張子非。


  與倪二等人吃酒吹牛鬧了許久, 薛蟠假裝已醉。忽搖搖晃晃走到倪二身後, 按住他肩膀道:“倪二哥。俺不怕你嫌棄, 喊你一聲倪二哥。”


  倪二也已半醉, 笑嗬嗬道:“好好!不嫌棄,何大兄弟!”


  “俺知道倪二哥你平素的營生, 放重利嘛,俗稱高利貸。倪二哥哎~~”薛蟠往人家後背一趴, “若能尋著別的營生,還是換個好。這個,太損運道。仗此起勢的也不是沒有,可人家祖上皆積妥了好重的德。賺錢買賣多了去。你朋友多消息麵廣,做個綠林線人豈不好?或是糾集些兄弟當賞金獵人,一單買賣比你三年的利錢都多。”


  倪二見他說的誠懇,不禁動容。拍案道:“好兄弟,你是個有心的。我聽下這份勸!”


  薛蟠重拍人家肩膀:“我包倪二哥大大的發財!”


  眾人撫掌轟然。


  一時席散,打道回府, 張子非已等在客院書房。


  她派人趕到大薛家廢墟時, 老頭果然偷偷摸摸混在不遠處。偏衙門捕頭查起火緣故, 仔仔細細翻找。老頭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張子非手下扮作路人甲向官差舉報其鬼鬼祟祟。官差將老頭一頓恫嚇,趕他走了。萬沒想到,老頭居然去了一戶人家的後門——身陷囹圄的仇都尉府上。


  薛蟠聽著有些糊塗,論理說仇都尉與慶王府不該有瓜葛。


  然而還沒完。老頭進去約莫兩炷香的工夫,重新出來,直奔了一處宅子,正是偽娘桃姐所居。小半個時辰後,老頭走了。跟蹤的兄弟看他去的方向,判斷是回仇家。心裏忽然動了動,折返回桃姐家左近,遇見有個四十來歲的美貌道姑出來。此時換班的兄弟也來了,遂接力跟蹤。道姑去的是竟是範二老爺家。範二太太乃續弦,年紀比侄子還小;且是郝家所派細作,後來歸長虎管。


  算算正月十五過完,該送長虎上路了。張子非順口道:“今晚。”


  “哦,死前還有的一輪審麽?”


  “如花正審呢。”


  薛蟠半日才想起如花是十三的代號,嘿嘿直笑。


  遂分析線索。張子非認為,桃姐年紀實在太小,且原本派了勾引範小二的差事。縱然是個天縱奇才,慶王府也不可能讓她掌管太多要緊事。除了她,那宅子裏隻怕還住著別的人物,例如什麽二老爺。薛蟠表示讚成。單看這點子線索還是一團亂,得把大薛先生弄出來問問。


  大薛先生已回慶王府,貿然前往求見恐怕會壞人家的事。因派出個伶牙俐齒的,把地保和領頭的官差一頓忽悠。地保果真又去了一趟。誰知薛先生竟不便出來。薛蟠忽然覺得,那老兄說自己也許活不了、是真的。


  正束手無策,十三那頭突破了。


  長虎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春燕。於忠順王府而言,春燕的對食郭公公功勞極大。她假稱替郭公公守寡、抱養兒子續郭家香火,卻與長虎私通。王府不能饒過。十三讓長虎和春燕說會子話。二人相對淚流、一聲不吭。


  十三冷笑兩聲,玩著手中匕首道:“春燕,咱們倆老熟人。郭公公救過我性命,你是知道的。”他拍兩下巴掌,有人送進來十二麵大鏡子和十二個大燭台、每個燭台上點著十二根蠟燭。接著又送來一張大漁網。長虎與春燕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十三悠然道:“我知道春燕自持美貌。你也看到了,這是要千刀萬剮的節奏。不過在剮你之前,先慢慢的剮掉這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臉,再讓你自己好生瞻仰瞻仰。後一步等吃過晚飯再開始。現在是——”他掏出懷表,“未時五刻。你慢慢欣賞自己如何毀容,長虎你慢慢欣賞她如何毀容。等剮了她再剮你。”


  春燕已快瘋了,使勁喊“饒命”。十三充耳不聞,提匕首走到她跟前,照著左臉就是一下。春燕尖叫閉眼。十三道:“過來個人,撐開她的眼皮,讓她看鏡子。一刻不停看。待會兒剮她時也不許她閉眼。”一個兄弟立時雙手撐開了春燕的眼皮。十三強抓其脖項讓她看鏡子,扭頭見長虎也閉了眼。“那邊也上去一個撐眼皮。”另一個兄弟撐開長虎眼皮。十三又是一下,春燕搏命嘶喊。


  三刀下去,長虎扛不住了。含淚道:“十三大爺,我都說。你隻管剮了我,給她一個痛快。”


  十三回頭衝他齜牙:“且看你說的夠不夠分量。”遂把薛蟠喊過去同聽。


  長虎詳細交代了如何聯絡名冊裏的人,算是將那批人手徹底交給忠順王府。想放想用想置之不理皆隨意。


  文思院旁的上清觀,是皇家護衛培訓基地,防護嚴密。若忠順王府派人去查,必定被反跟蹤。他引誘十三去查上清觀時,正值太上皇下令嚴查李長虎失蹤案,指望自己能被救出去。故此聽十三說雇傭綠林人,他便灰了心。


  桃姐想混入範家的目的還挺深。


  這回平原侯府跟慶王府合作,長虎暗地裏見過慶王本尊。稱不服蔣家那群屁事不懂的爺們,有意率領郝家黨羽投靠王爺。慶王並未懷疑,畢竟蔣家沒本事是真的。長虎平白拿到許多消息。


  慶王府如今最大的麻煩是大老爺失去蹤跡,即老黑。他知道的太多了。最著急尋找歐陽三郎。因為他是個極其要緊的證人,於慶王有大用。再者,得了他便能引回老黑。


  桃姐乃慶王府三老爺之子。如今國內有兩個大型殺手組織,專門做買凶.殺人的勾當。錦衣衛和郝家都查了多年,都沒查到蹤跡。現知道其中一個是慶王府老黑掌管。另一個,慶王府仗著同行經驗摸索,推測其就算不是範家的、也被範家掌控了。桃姐男扮女裝意圖混入範家,便是想查此事。如若能成,慶王府準備……把自家的做的一些事甩黑鍋給範家。


  這幾樣是要緊消息,其餘還有許多。


  薛蟠聽得眼睛滾圓。他忽然想起個細節,舉手問道:“貧僧記得,榮國府那場亂子,周淑妃的弟弟誤以為陳公子被慶王拿捏把柄。而事實上他捏在你手裏。既然慶王乃合作夥伴,為何要多此一舉?隻說自己被賣畫的哄騙了不是很合適?”


  長虎道:“忠順王府的本事我清楚。恐怕有個萬一,小陳遮掩不過去。既然旁人皆受慶王府所製,他添在裏頭卻是正好。”他微笑道,“我並沒預備當真投靠慶王。”


  “這樣啊。”薛蟠摸摸下巴。總覺得偌大的工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說了許久,長虎表示說完了。十三點頭:“春燕可以給她個痛快。”


  “多謝十三大爺。”長虎低垂了頭。“敢問我三個孩兒?”


  “連同你正經娶的老婆一起,送到東瀛。”十三道,“不會讓你小兒子跟那娘兒仨同行,他們互不認識、且送在東瀛不同地方。”


  薛蟠接著說:“我們會告訴你老婆,你的真名和真實籍貫其實是……到時候再編。你是個江洋大盜、仇家無數。證據也絕對齊全,就當證物組的同事們練練手。將來你老婆要麽讓兒女隨她自己姓,要麽改成你的‘真姓’。她們會第一批投放東瀛,你小兒子至少隔半年。相信我,兩邊山水不相逢。”


  長虎呆了半日,垂淚道:“我幼子尚小,又沒了母親。可否讓他留在國中。”


  “當然不行。”薛蟠嗤道,“你做的那些事,讓多少孩子沒了父母。再說,轉過年來他已經十五歲了。天知道你教過些什麽。到了東瀛他也會送去礦上嚴密監視。但凡有半點兒異動,嘿嘿死得很快的。”


  長虎不覺焦急絕望。


  薛蟠仔細端詳其表情。若純粹絕望,說明他推測兒子已沒戲了;既然焦急,保不齊尚有後手。長虎身為忠順王府的家生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改換身份當人上人。兒子去東瀛,比做奴才好不到哪裏去,他必難以接受。這個偏心眼的爹,多半是留了什麽可供翻身的東西給小兒子。因問道:“十三大哥,陳公子在哪兒?”


  長虎身子微微一動。


  十三隨口道:“他招供了許多事,送去外頭關了,舒服些。”


  薛蟠點頭:“貧僧見見他。長虎大叔之隱瞞既然與他有關,又最關心小兒子……畫張畫像我帶去。”


  長虎霎時癱軟。


  十三笑道:“你又蒙中了。”


  “這不叫蒙。這叫經驗。”


  二人把長虎撂下。薛蟠去見陳公子,十三安排人手假扮長虎聯絡範二太太。


  陳公子一看長虎幼子的畫像,立時說:“這是郭賢弟。”眼神跳動。


  薛蟠伸了個懶腰:“小陳啊,咱們已是老相識了。想瞞過貧僧,你真沒那個本事。該不會你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性命已經保住了吧。就算不死,你的下場也在東瀛。那邊主要有兩個工種,農夫和礦工。兩者還是有區別的。做農夫可以升級成地主,做礦工可就真得挖一輩子礦呢。”


  陳公子猶豫片刻,招供了。


  去年他在京郊東靈山中遇險,與兩個人同被巨石關在山洞之中。那兩位分別是周淑妃之弟周子旦和郭賢弟。困鎖其中整整七天,是都是郭賢弟設法弄吃食、找水源,照顧他們倆哥哥。郭賢弟還發現了提示出去的線路,三人最終脫險。脫險之前,他們找到一張藏寶圖。東西本該歸郭賢弟所有,偏他極大方的分成三份。隻是依照提示,還得有個機關鑰匙。於是他們暫時沒去尋寶。


  至於郭賢弟的身份,他不肯說,一副唯恐被人低看的模樣。偏他又能文能武、能琴能畫,不論衣衫佩飾皆華貴,不可能出自貧寒之族。


  薛蟠咧嘴——跟貧僧假扮市井閑人揣著銀子去結識倪二沒什麽兩樣。又問他為何多此一舉跟周公子說自己受了慶王府掣製。何公子道:“我們三人極好。若我舉止有異,周三哥難以糊弄。”


  看來長虎隻是不想觸動“周何交友”這條線、帶出他兒子。“關於郭賢弟還有什麽可說的。”


  何公子想了想:“有一回,他偷偷跟我說周三哥的舉止活像是——說到此處忽然咽下去,死活不肯吐半個字。”


  “什麽舉止。”


  “不知道,我沒瞧出半分不妥來。”


  “說這話之前你們在作甚。”


  “在茶樓吃茶。”何公子思忖道,“確實全無異樣。隻自己煮茶自己吃罷了,沒讓茶娘進屋子。”


  薛蟠靠上椅背想了半日想不出端倪,幹脆讓他複演當時情形。何公子遂站起身演話劇,一人分飾三角。他本是學戲出身、記性又好,學得惟妙惟肖。薛蟠一下便知道了端倪。


  難怪何公子看不出來。旁觀者清。郭賢弟的許多舉止,與何公子、周三爺皆不同,卻與尋常紈絝相同。何公子當過戲子,周三爺當過小倌,他倆都學過服侍人。擺點心盤子要甜鹹脆糯相隔、斟茶要鳳凰三點頭,這些都是尋常爺們不會的。他倆縱然已得自由身,習慣早已養成。除非像歐陽敬似的刻意去改,否則伴隨終身。


  周三爺直至十七歲都在慶王府的南風館裏,長虎得到了這條情報,安排兒子仔細利用。這郭賢弟倒也有悟性。隻跟何公子說半截話,轉頭說不定暗示周三爺他已看出了什麽、哥哥你仔細些、休教旁人也看出。周三爺必對他感激不已、兼引為知己。


  若能不去東瀛,郭賢弟隻需找到鑰匙、與周國舅同分寶藏,不出二年又能當上少爺。


  和尚歎道:“套路招數和兵刃一樣,隻看人怎麽使。”


  何公子覷了他兩眼:“郭賢弟?”


  “太監遺孀抱養的兒子,想借周國舅攀上高枝。”薛蟠淡淡的說,“事本無錯。既然跟命賭,少不得有贏有輸。”揮揮衣袖走了。


  黃昏時分範二太太已送回消息。那美貌道姑是她婆母請去的,欲施法咒死她妯娌、即昌文公主。這婆母也是續弦,非駙馬親娘。


  簡而言之,桃姐那宅子裏還住著老黑的代理人,代理慶王麾下暗殺業務。


  圍著大薛家廢墟轉悠的老頭,也許隻是另一位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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