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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日出東隅,霽雪皚皚, 忠順王府地牢門打開。侍衛十三和僧人不明溜達著直奔角落。看守打開牢門。


  薛蟠笑眯眯招手:“長虎先生你好啊~~我們已經找到你的外室啦~~”


  十三接著說:“你竟將這小和尚給哄過去了。”


  薛蟠又接:“奈何你沒哄過女人。”


  長虎麵不改色:“二位說什麽呢。”


  薛蟠直往他跟前盤腿坐下, 胳膊支在大腿上托著下巴:“長虎先生非但哄過了貧僧,還哄過了那麽多人。貧僧也不算丟臉。”他忽然笑了,“昨兒特特借你的故事給範小二灌了碗心靈雞湯, 居然是假的。”


  昨晚上他們先去找了長虎的前未婚妻翠霞。東鄰假瘸子武藝確實高強, 奈何忠順王府不講江湖規矩。本來就是偷襲, 還直接上去六個,光速拿下。十三潛入翠霞家, 抓了她的酒鬼丈夫到隔壁來, 假扮夜遊神說有個小孩子投胎前狀告生父把自己踢死。酒鬼嚇得尿了褲子,當即承認、被十三一巴掌送走。


  薛蟠有些唏噓。乃扮成個鬼差喊醒翠霞。翠霞嚇得魂飛魄散。薛蟠因告訴她:“休要驚慌。令郎在城隍爺跟前將尊夫告了, 我等這就帶他回去過堂。我們同僚稍有懈怠, 在書簿上記下你與外男有私,幸得令郎澄清。”


  翠霞聽到“與外男有私”, 直喊“冤枉”;聽到後半句才放下心來。又痛哭“我兒”。


  薛蟠好懸沒忍住頌佛,正色道:“不過我們還是得例行公事問問你。多年前你還在忠順王府, 與一位名叫長虎的長隨訂了婚,是吧。”


  翠霞微愕:“是。那都二十多年了。”


  “後來不曾與往來?”


  翠霞驚喊道:“上仙說的外男莫非是他?冤枉啊!我出府後與他再不曾見過。”


  薛蟠好不唏噓。“我等同僚曾在你們家門外看見過他數回。興許他還惦記你。”


  翠霞懵了:“他惦記我?他如何會惦記我?他一直惦記春燕!因我哥哥替他死了,他才願意娶我的!”


  遂輪到薛蟠懵了。“他喜歡春燕?春燕是誰。”與十三對視一眼。


  十三道:“從不曾聽說長虎惦記春燕的。”


  “春燕那模樣兒,起先眾人都說早晚必是世子的女人。他不敢讓人知道。他看春燕的眼神分明就……我們哪裏比得上。”翠霞悶悶的說, “後來春燕跟郭公公結了對食, 他更不敢造次。郭公公得病死了, 春燕甘願守寡、郡主便許她出去。後來我老子沒了, 我和母親都臉軟。他要悔婚、我們能如何。”因拭淚道,“那一二年他的衣裳鞋襪都是我做的。他既悔婚,府裏還有誰肯娶我?唯有出來嫁人。”


  十三告訴和尚:“春燕乃是千裏挑一的模樣,起先老王妃確實有留給王爺的意思。郭公公也非尋常人能比的。”


  一名護衛過來低聲道:“長虎家書房裏有架大屏風,乃名家所繡,正是新柳春燕圖。樹下趴了一隻肥壯的虎斑貓。”


  瘸子武藝高強千真萬確,鄰居也有多人看見長虎半夜凝視翠霞家。又詐翠霞會子,她不敢在上仙跟前扯謊。


  遂回到隔壁,解開封瘸子嘴的布條,薛蟠劈頭就是一句:“長虎所愛並非翠霞而是春燕。”


  瘸子愣了,脫口而出:“春燕不是他恩人的相好?”


  十三道:“郭公公委實算救過他性命。可那回人家是為了護主,正經算起來救了有二十六七個人、損了身子。兄台且想想,長虎是滴水之恩惦記一世的人麽?”


  瘸子不禁遲疑。


  薛蟠嘴角抽了抽。這麽說翠霞被長虎大叔拿來當了二十多年的擋箭牌。“打了一輩子雁,竟讓雁給啄了眼。當了一輩子騙子,居然被人騙了。哎,瘸子大叔,你師父是住在文思院麽?”


  瘸子霎時露出個奇怪的神情:“是離文思院頗近,並非文思院。”


  十三忍不住笑起來:“不用問,文思院有個坑等著咱們。要是去了,定然惹一身騷。”


  “言之有理。”


  遂命兩位兄弟將瘸子送回王府,再往長虎家跑了一趟。他家雖大,人口不多,就是要搜起來得花不少時辰。非但書房有新柳春燕圖,臥室還有隻純金的燕子孵巢擺件。市麵上沒有這等商品,顯見為定製。十三搖了搖頭——春燕姓金。


  春燕的對食郭公公於忠順王府有大功,故此府裏平素時不時會派人探望她,住址也熟絡。她抱了個兒子養著,今年十四歲。不說破沒人留意;既然知道她和長虎有一腿,再看這兒子的模樣、與長虎少年時十分相似。並從屋中尋出了長虎的衣裳。


  忠順王府和哥譚客棧都有精細的京城地圖。查到文思院左近隻有一家道觀,確實不大。觀名卻俗,叫上清觀。今晚上跑了三個地方、有點辛苦,加之疑心文思院藏著陷阱,便沒去。


  長虎聽罷苦笑搖頭。


  十三靠立在牢房門口:“你那個頭發長見識短的老婆,也非常清楚你在別處另有外室。”


  薛蟠擠擠眼:“女人對於第三者這種事,全都精通如福爾摩斯,天生的。”


  長虎道:“文思院的那位道長,委實非常人。”


  “貧僧信!”薛蟠道,“畢竟上清觀這麽大的名頭,很少用在小觀上。待會兒貧僧得補個覺,下午去找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此人名叫蔣二郎,綽號琉璃燕子,在京城綠林道上名聲顯赫。就拜托他去查查。”


  長虎微笑道:“何須繞這許多彎子。”


  “萬一他被什麽奇怪的人物兒盯上了,追查下去也會查到別的王府。”薛蟠比了個“V”。“他是北靜王妃的姘頭。”


  長虎大驚。雖飛快斂去,已足夠薛蟠十三等人看清楚。十三思忖道:“他引咱們過去,大抵是想把什麽人引來。”


  “朝廷正查‘李老爺失蹤案’呢。”薛蟠閑閑道,“那地方該不會是錦衣衛的暗樁……嘶……”他忽然想起件事。“十三大哥,元清那老東西修行之處是叫玉清宮吧。”


  “正是。”十三道,“她倒不避諱重了字。”


  薛蟠摸著下巴喃喃道:“對啊~~避諱重字這種事,皇帝家最是講究。她為什麽不避諱?”江南胖達鏢局有位SSR級鏢師,如今正在信圓師父身邊辦差,早先曾為元清護衛。他們家祖上是太.祖爺親兵,族中子弟凡有身體健壯者、都當過兩年小道士。其道觀很大,隱於京城郊外,名曰太清府。“玉清宮、上清觀、太清府。前者為錦衣衛總頭目處所,後者為皇家護衛初級培訓學校,中間這個也絕對是機密單位。哎,咱們不會把水溶他媽給坑了吧。”


  “你若擔心坑了她,隻往綠林中雇人便是。”


  “也對。”


  長虎的臉色毫無征兆變得灰白。薛蟠與十三擊了個掌,各自回去歇息。


  一個囫圇覺睡到下午,薛蟠迷迷瞪瞪醒來。撩開帳子望了眼西洋大座鍾,已經兩點多了。乃打著嗬欠坐起身。小廝進來回話。合著今兒上午昌文公主打發了個要緊的嬤嬤過來,給師父送了份厚禮。聽聞師父愛睡懶覺,沒讓打擾。請師父下午過去一趟、她想請教佛法。


  薛蟠懵了懵——他的佛法之爛,整個金陵宗教界無人不知。正琢磨著找個借口混過去呢,小廝呈上禮單。薛蟠眼睛登時睜圓了:靠之!這位公主到底多闊?二尺多長的單子,列的不是金玉就是古董,木頭也是沉香木紫檀木之流。乃深吸了口氣,一拍炕沿:“更衣!”


  衣裳才換了一半,小廝道:“對了,金陵來了要緊客人,十三大哥歡喜得直蹦。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運氣爆表。”


  薛蟠皺眉:“誰啊。”


  “十三大哥喊她張大掌櫃。”


  “……她怎麽這個點兒跑來京城?”


  薛蟠嚇得抓起僧帽便往十三那兒跑。


  到地方一瞧,果然是張子非來了。屋中還有三四個護衛頭目,案頭鋪著幾張圖紙、像是長虎家的平麵圖。


  原來張子非趕著進京確有緣故。今年暮春,蒼月公喬老探花來江南買地、欲替喬貴人遷墳,施計假死脫身。本以為最多小半年便能回轉,誰知一直不見人。直等到十一月,張子非收到封信,老喬求助。


  喬老探花回京除了搬運靈柩,還有些瑣事要處置,並想見兩個故人。正趕上其中一位老頭生病。老喬當了多年的“孫老大夫”,又看他們家請來的大夫手藝不咋地,便留下替其診治。老朋友病情時好時壞,老喬的行程遂耽擱下來。


  這朋友有兩個兒子,都不成器。最不成器的是他大孫子,生平最愛賭博。但凡遇上手氣不好輸得慘烈,便往家中偷錢。孫子看出老喬是個闊佬,早早的便盯上他。好容易等到祖父不大好,全家人都在其屋中守著、老喬親自去廚房煎藥,他溜到老喬屋中偷走了人家的錢袋子。事兒鬧出來,誰都知道錢他偷的,可一沒拿到證據二沒拿到贓物。他祖父好懸沒氣死,拉著老喬的手放聲大哭。


  要是早些年,喬老頭手裏多的是能辦事的徒弟仆從。可如今他就光杆一個,那孫子又是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主。他也沒有幾個信得過之人,便寫了封信、雇靠譜的胖達鏢局送去金陵,向張子非求幫手。張大掌櫃想著,趁大北風測試下新船的速度,便幹脆親身過來了。


  薛蟠聽罷這緣故,總覺得有點兒牽強,不過沒多想。既是張子非來了,搜長虎和春燕的住處便容易得多——她是專業的。十三伸個懶腰,宣布自己要去補覺。


  薛蟠奇道:“你上午沒睡?”


  “上午一直惦記怎麽找東西。”十三道,“睡得不踏實。”


  他遂回屋歇息,張子非跟幾位護衛商議找東西。薛蟠在旁站了半晌,發覺自己沒什麽用,便出門去公主府了。


  這趟依然走的角門,直入後院、到了一處小園。園中少不得植著大片梅花和臘梅,暗香疏影、沁人心脾。園中有高樓一座,竟是歐式建築。乃跟隨侍女登樓。


  走入裏屋還沒來得及細看,薛蟠神色一僵,好懸沒望天。耳聽有人說:“此處不好?”


  隻見窗戶旁的大楠木扶椅上端坐了位美人,約莫四十來歲,雍容富貴顯見便是昌文公主。薛蟠合十頌佛:“美則美矣,就是……畫風不對。”


  昌文公主微笑:“何謂畫風不對。”


  “標準的巴洛克式風格。”薛蟠道,“正好是最近一百多年歐洲上流社會風行的樣式。豪華、浪漫,極富變化和想象力。老實說,貧僧在金陵也修了座巴洛克的小樓,遠遠不及您這個。”事實上一點兒不比你的差,也是不是小樓、而是莊園。


  公主還頗受用:“不明師父果為行家。”


  “有幾句話,是別人批別處院子的,用在此樓最當不過。”薛蟠合十行禮。“置一田莊,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乃指道,“不若此處摘下吳道子大作,換幅公主本人的西洋裝油畫畫像。此上撤除玉鼎,換隻金座玉球地球儀。此紫檀木大案抬出去,換個西洋雕花大案。哎,唯一的西洋畫風大座鍾,表盤居然拆掉羅馬數字、換上子醜寅卯。”小和尚啼笑皆非,“您老修外國建築,不就是想體驗下異域的新奇感麽?這跟尋常客廳有多大兩樣。”他隔著玻璃窗往下頭瞄了兩眼,“樓下依然是太湖石的假山。怎麽也得來個歐式雕像噴泉吧。就像是……阿彌陀佛。”


  這和尚好懸沒蹦起來!喵的大頭鬼,上了老當。前幾年跟甄家合作搞房地產開發,薛蟠突擊學習了些基本園林知識。那個假山的擺法完全不對。鄉下土財主這麽玩有可能,公主府啊!忽悠誰呢?隻怕是噴泉雕像臨時挪走了。這樓中原本的陳設也多半屬西洋畫風。


  卻聽公主含笑道:“師父言之有理。像是什麽?你隻管說。”


  薛蟠抿嘴,硬著頭皮道:“像是甜津津的桂花糖蒸酥酪裏,擱了滿滿一大勺四川鹹辣火鍋醬。”


  公主啞然失笑。因吃了口茶道:“既如此,我托師父替我翻新此樓,如何?”


  薛蟠眨眨眼:“啊?貧僧真的隻略知皮毛,絕非行家。我們家掌櫃多有專業人氏,交給他們才妥當。”


  “橫豎我隻交給師父,其餘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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