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紈絝飛賊大鬧榮國府, 酒已沒法子再吃了。明徽郡主和忠順王妃回府, 世子陪忠福王爺去宗人府。
臨分別前徽姨叮囑道:“昀兒,一府之主需撐得住門楣。”世子行禮稱“是”。圍觀者心下明白。世子平素性子柔和, 郡主的意思是不許輕饒慶王府那小子。
範二爺今兒好端端過生日,被慶王府利用來生事不說、還威脅了相好陳公子。最讓他惱火的是, 人家僅僅花三百兩銀子就把小陳給拿捏住了。忠順王府若追究起來,小陳之過比旁人還重些。範二爺怒火中燒,奈何方才長輩在上沒機會發泄。這會子看昀兒那軟貨要單獨跟去宗人府, 生怕他讓慶王家爺幾個給哄騙了。忙嚷嚷道:“我也去!徽姨放心, 我幫著昀兒。”
徽姨含笑道:“也好。我今兒便是想練一練昀兒,你小子莫要喧賓奪主, 先讓他自己上。”
“甥兒遵命!”
徽姨點點頭, 轉身上馬車走了。
忠福王爺上轎的工夫,範二爺拉了拉陳公子的手大聲道:“你放心,我必替你出這口氣!”
陳公子大驚,搖頭似撥浪鼓:“二爺不可!得饒人處且饒人。”
司徒暄在旁道:“陳公子,不是我多事。你這種性子隻會讓人巴巴兒多欺負幾分。”
水溶接道:“你饒了人、且看人可饒你不饒。”
司徒暄又說:“他們不會感激你饒過他,反倒是覺得此人甚安全、下回還朝他下手。”
水溶再接:“旁人看見也明白, 原來你是饒人的性子。那可太好了。他欺負了小陳、我沒欺負、我虧了。我也得欺負一回、甚至更多一回, 心裏才算舒服些。”
他們東一言西一語的,陳公子壓根插不上話, 急得滿頭大汗。司徒暄望著他憫然歎氣:“可憐見的, 嚇成這樣。”
範二爺哼道:“今兒必讓那小子知道知道厲害。”
司徒暄嗬嗬兩聲:“合著範兄弟也是個棒槌。那小子縱然有膽兒自作主張, 又哪來的本事安排下這許多事?別的不說, 單那兩張臨摹的《蕉陰結夏圖》,若讓我弄我就弄不來。”
範二爺冷笑:“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那六個飛賊哪裏是他能調得動的。”
五城兵馬司的裘良忽然冒出來詢問道:“諸位爺們,飛賊哪兒去了?我打聽不著。”
司徒暄笑道:“我若沒猜錯,八成讓徽姑姑給帶走了。”
“她帶走作甚?不帶去宗人府審問麽?”
忠順世子咳嗽兩聲道:“主犯都有了,還問奴才作甚。”
司徒暄覷了他一眼:“昀小子的意思,你們家不會把人還給七叔?”
世子詫然:“天上掉的、地下抓的。憑什麽還?”
眾人瞠目結舌!這種王府豢養的高手,天知道肚子裏有多少機密。合著忠順王府壓根沒有大事化小的意思。果然如司徒暄所說,“有多大鬧多大、得理不饒人”。
忠順世子環視一圈兒,冷笑道:“你們有幾個相信他們鬧出如此大的陣仗是為了王二小姐?”
六皇子搶先說:“我不信!王子騰那閨女腰比水桶還粗些,再說誰不知道她早已訂了親的?”
司徒暄接口道:“性子還放肆,戲園賭坊到處跑,七八年前就敢穿男裝逛窯子。想見她未免容易。”
忠順世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都統一了答案:人家是衝著郡主繼女林小姐去的。她父親林海已經在大明宮辦了半個月的差。非但時常跟皇帝唱對台戲,最末皇帝還都聽了他的,和中書舍人沒什麽兩樣。
裘良陪著世子和範二爺去宗人府,其餘賓客須臾散盡。王子騰暫留賈家。
司徒暄回府向嫡母石氏和兩位兄長回稟了事態經過,幾個人胡亂分析半日。而後換身衣裳,悄悄溜去鬥雞坊。沒等多久,薛蟠果然來了。
和尚沉著臉問道:“三爺,假如我舅舅因兒女事犯了錯,會不會丟官降職。”
原來今日之事並非衝林小姐,當真是衝王子騰的閨女。司徒暄道:“不好說,得看事兒大小。”
嗬嗬,會。“或是有人分他的兵權?”
“這個不難。”
“貧僧是這麽想的。王子騰最值得下手的就是兵權。慶王府費了這麽大力氣,必有絕對的把握、能讓自己人得到好處。兵部為端王所控。暄三爺可能推測出勾結慶王的武將誰?”
“嘶……”司徒暄吸了口氣,半晌道,“陳家那位,先頭人家個個氣得暴跳如雷,獨他麵沉似水。”
薛蟠嘴角勾起:“原來三爺也留意到了。基本可以確定此人並非被迫而為,與慶王府是同夥。”
“王子騰大人但凡出了岔子,他伯祖父陳大人必有機可乘。”
“那就對上了。不過還是得煩勞兵部將具體人選查出來,咱們才好對症下藥。”
“也罷。”
“平原侯府很不滿魏慎大人。蔣家跟慶王府可能是聯手,但陳家絕對是投靠。夏婆婆呢?”
“她老人家去了遼東。”司徒暄微笑道,“可魏老太爺就在京城。”
薛蟠打了個響指:“臨潼縣令乃張皇後族侄。原計劃做個兩任知縣就升官,不曾想皇後兵敗如山倒、連這點子小事都辦不到。張縣令見狀立時懈怠姑媽,特別勢利眼。張太太是郝家親女,假冒養女自稱姓雲,意圖跟節度使雲光連宗。偏又不留神把人家給得罪了。如今改投蔣家,也許想調離長安府。今天這事兒,從裏到外透著郝家的風格,絕對是張太太或她手下餘黨出的計策。貧僧若沒記錯,郝家有個洞察人心的婆子叫青羊,早年在宮中混過,從慶王他媽德太妃手中平安脫身。”
“原來如此。”司徒暄點頭,“如你所說,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薛蟠皺眉:“我那表弟王仁是個扶不上牆的阿鬥,王家最大的窟窿。”
司徒暄笑道:“王仁雖不成器,也鬧不出什麽事端來。王大人將他盯得死死的。早年讓王二小姐整治過幾回,最怕妹子。”
“呦~~小丫頭有兩把刷子。”
二人通完氣,司徒暄去找魏老頭,薛蟠回忠順王府等消息。
才剛說幾句話,外頭兩個太監求見,是德太妃宮中的。他們送來了那副清明上河圖的繡品,說太妃娘娘想起林小姐極喜歡。徽姨冷哼一聲,淡然致謝。
這繡品是一位姑娘的遺物,上回托信圓師父幫忙沒弄到手。薛蟠想著,改明兒跟黛玉打個商量、還給人家。因笑道:“德太妃不想被人窺得她兒子的心思。寧可大夥兒誤以為慶王打林海的主意,好讓王子騰不加防範、方便他們再次行動。”
徽姨皺眉道:“姓陳的你查查,假惺惺混在範家小子身邊。”
薛蟠摸摸下巴。那位甚至有可能壓根不是陳大人的族侄。“範家什麽最值得打主意?”
徽姨微微一笑:“範家子弟個個俊美出塵。曲賦詩詞無所不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情也溫和、禮數也周全、家境也富裕。對朝局毫無興趣,出了好幾位駙馬郡馬。”
薛蟠吹了聲口哨:“一戶口本的富貴閑人。”
“不錯。”
“所以範家能對上流社會的風潮產生影響。比如說衣裳啊、曲子啊,想捧個花魁戲子易如反掌。花魁戲子又能影響不肖紈絝,讓他們打個架、翻個臉什麽的。”回頭貧僧找機會偶遇下陳公子。
直至黃昏世子才回來。慶王把事兒悉數推到兒子頭上,被忠順世子和範二爺聯手譏諷得老臉上掛不住,提前走了。他們家老三當堂挨了三十大板。因監工們一個賽一個強硬,動手的衙役不敢耍花招,那哥們直接昏死過去。護衛大哥說,雖沒斷骨頭、筋必然傷著了,明年三月之前下不了床。
那頭王熙鸞的未婚夫魏公子得到消息趕去王家,跟王子騰臉對臉吃頓晚飯,咬牙切齒回了家。他老子娘聞訊好懸給氣炸了。
忠順王府二更天派了個大管事過去,魏慎請他進外書房落座。管事行禮道:“魏大人,奴才就不坐了。我們郡主說,可否煩勞你收拾什麽青羊嬤嬤之流。”
魏慎冷笑兩聲:“下官遵命。”
“平原侯府呢?”
思忖片刻魏慎道:“還不是時候,下官得拿他們當幌子。郝氏餘黨一旦清除,猶如斬斷了蔣家的手腳。”
“既如此,辛苦魏大人捏結實了。郡主說,郝家已剩不了多少有能耐的,死一個少一個。端王家暄三爺自告奮勇出手,假扮自家親戚看上了臨潼縣那枚知縣官印。張縣令必然著急求蔣家相助。”
魏慎喜道:“如此甚好,隻看誰肯幫他。多謝暄三爺。”管事深施一禮,告辭離去。
司徒暄做事還挺快,圈子也繞得挺遠。
他大嫂娘家有個族叔,未及弱冠已得秀才,考了二十幾年鄉試不曾中舉。遂幹脆死了科舉的心,時不時來端王府求見,想托世子妃幫忙替他弄個一官半職。世子妃覺得這位叔叔性子呆板,不合適走官場,沒答應。
好巧不巧的,榮國府鬧飛賊次日,那老秀才又來了。進府時司徒暄跟他迎麵撞上,隨口打招呼。老秀才聽說暄三爺為人仗義,趁勢托他相助。司徒暄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大嫂也忒死心眼子。包在我身上。”老秀才喜不自禁。
司徒暄給足了世子妃麵子,當即轉身去了吏部衙門。堂堂正正的告訴人家:我大嫂的親戚,想捐個官兒。因大嫂有點嫌他煩,地方得離京城遠些。莫去犄角旮旯的小縣,不然堂堂世子妃沒麵子。也不能太窮,這老秀才要是不滿意、還得來我們府裏吵鬧。
人家吏部官員好不難為,說要不三爺你自己挑個地方吧。司徒暄嘀嘀咕咕的琢磨許久,一拍腦袋,擇定長安府臨潼縣。人走茶涼乃亙古不變的官場規則,出家的皇後比不過在任的世子妃。些許小事,當即開始辦理流程。
司徒暄離開吏部去了範家,跟範二爺打聽諸位紈絝可有什麽後續故事。不多會子,陳公子也來了。陳公子見司徒暄麵上春風得意,打趣說暄三爺仿佛遇上了好事。
司徒暄笑道:“也算不上什麽好事,順手幫了我大嫂一個忙罷了。”遂將老秀才之事說了。“那老叔見天兒往我們府裏跑,偏他比大嫂輩分高、大嫂不方便給臉子瞧。如此多便宜,長安京城千裏迢迢。”
陳公子瞠目結舌:“還能這樣?”
範二爺道:“這有什麽。”
司徒暄道:“又不是不給捐官的錢,隻挑個地方罷了。”又笑道,“你們猜,現任臨潼縣令是誰家的?”
範二爺也笑:“少賣關子,說。”
司徒暄慢條斯理吃了口茶才道:“前任皇後娘家。”陳公子臉色微變。
“哦?你的事兒還能辦成了?”
“如何不能?”司徒暄理直氣壯道,“他親戚都進大高玄觀了,禮部正忙著新後大典呢。好賴正經科舉入仕,給他隨便調個地方便是。”
又說了會子話,昌平公主打發人喊兒子過去,屋中隻剩下司徒暄和陳公子兩個。
陳公子起身作了個揖:“昨兒多謝暄三爺。”
司徒暄一愣:“謝我作甚?”
陳公子道:“正是暄三爺讓我趕著去尋不明師父。我在榮國府門口迎住了他。多虧他出的主意。不然……明徽郡主問起來,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司徒暄又愣了會子,“哦”了一聲。“這麽說……你被我七叔家拿捏住的把柄,並不是三百兩銀子。”
陳公子低聲道:“比三百兩銀子艱難得多。”
“不明和尚沒替你想法子徹底解決麻煩麽?”
陳公子垂著頭搖了搖:“他說得比吹風還容易。”
司徒暄點頭:“他是個老騙子,自覺萬事隻彈彈手指頭。你是個書生,哪裏會那些。”因想了想,“這麽著。我聽水溶說,那和尚……額,你可知道他家裏開著青樓?”
“知道。”
“他將那玩意當正經事業,這兩天會往京城各家秦樓楚館去參觀考察,看看京城流行什麽曲子、姑娘什麽妝容衣裳。昀兒得知也想跟著去。他怕郡主王妃林大人罵,正琢磨著拐個人當幌子。”
“拐個人當幌子……郡主便不責罵了麽?”
“哎呀,你可夠實心眼的。比如水溶與他倆同去,被抓了就說是他倆正在書局看書、偶遇水溶、讓那廝強拉去的。”司徒暄擠擠眼,“你若無事,尋間書局跟他倆偶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