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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十三從衛若蘭給他姐姐衛氏的書信中窺探出端倪, 推斷此人也許暗投了某位皇子。這事兒麻煩,不明和尚暗地裏可沒少給端王出主意。雖說衛若蘭年紀尚輕、要緊事他老子多半沒告訴他, 來日進兵營便不好辦。遂急忙給京城發了隻信鴿。


  王鐵既得了出征之法,心下有底, 預備返回金陵。臨走前拜托哥譚客棧的夥計幫他留意前兩天遇到的那個姑娘。


  十三皺眉:“留意人家作甚?你知道人家定親沒、有心上人沒?”


  王鐵怔了半日:“若沒有呢?”


  “難不成你還想打仗回來娶她?你知道你去多少年、回來會不會缺胳膊少腿?”十三轉頭吩咐夥計, “莫搭理他。”


  夥計忙不迭答應, 何山子在旁好不嗟惋。


  有個吃酒的閑漢聽見了, 笑道:“哪能這麽說話。常言道,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保不齊人家姑娘為情所動、甘願等他呢?”


  話音未落, 有位姑娘大步從外圈走進來道:“請問這位大叔,什麽是情?”


  閑漢隻看見姑娘模樣標致, 沒看見夥計和十三都在偷笑, 道:“喜愛便是情麽。”


  姑娘道:“我就知道您老弄錯了。喜愛不是情,珍惜才是情。凡舍得她苦、舍得她難,心裏想著你先委屈幾年、過幾年我補償你, 便不是情、是買賣。而且多半是詐騙買賣。這麽想的男人要麽一輩子沒本事補償人家、要麽一輩子對不住人家,臨死還要說我下輩子還你。下輩子天知道他是豬是羊。再有,所謂有情郎, 並非男人對女人有情,而是女人對男人有情。”她看了看圍觀眾人, “這句話說的是高門大戶人家的女人。因她們多半困鎖後院, 雖遍體綾羅滿頭珠翠、遇不到可心的男人。至於那個男人他自己怎麽想, 並不相幹。”


  閑漢笑道:“她如何沒遇上我?”


  “若遇上你, 你便是無情郎。”姑娘隨口道,“因為你長得不好看。太太奶奶小姐們都喜歡模樣好看的男人。”閑漢登時笑容凝結。姑娘又說,“難不成你以為大戶女人都好看?胖的醜的脾氣凶愛打人的多了去。強搶民男也不少。你女婿若被人家看上了,人家隻命狗腿子搶走,誰管他有沒有老婆、心裏願不願意。這才叫有情郎:我喜歡他,他喜不喜歡我不要緊。”


  十三笑搖搖頭低聲向何山子道:“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本事,旁人頂多隻學了七成,唯她學了個十成十。”


  何山子問道:“這是誰?”


  十三還沒來得及答,便看那閑漢拉著王鐵問:“有情郎是這個意思?你待那姑娘難道不是有情郎?”


  十三說:“他不是。”


  閑漢道:“你想不想娶那姑娘?”


  王鐵道:“想。”


  十三看著他:“你心裏喜歡別人卻娶了她,算個什麽意思?模樣相似的多了去。改明兒再遇上一位比她更像馬玉蝶的,你可要停妻再娶?”王鐵定住了。


  姑娘吹了聲口哨:“馬玉蝶是什麽人?你為何不娶本尊?難道她是別人的老婆。”


  大夥兒看王鐵的眼神登時像是看奸夫。王鐵忙說:“不是不是!她本身在……”猛然閉嘴。


  瞧熱鬧的喊道:“莫不是窯子裏的粉頭?”王鐵如臉上被打了一拳似的。


  人群登時炸開了鍋。“依著相好粉頭的模樣娶媳婦?大兄弟,你也忒離譜。”“我閨女寧可做姑子也不嫁你這種人。”“誰家姑娘嫁給你可真真倒了八輩子血黴。”


  “行了諸位。”十三站出來道,“既然諸事不知,就莫要瞎猜。我家兄弟少不更事,然並無惡意。縱有不齊全的念頭,我們自家教導,諸位無需多慮。”


  那閑漢竟得了意,晃著腦袋,手指王鐵臉向十三道:“朋友,那你們家可得好生……”


  話未說完,姑娘打斷道:“大叔就別占便宜了,不會顯得你比這兩位高明、反倒惹得人人皆知你肚子裏沒貨。”


  十三抱怨道:“就不能給我留個涮人的機會?”姑娘皺皺鼻子。


  閑漢這才看出他們皆同夥。人家多的是明白人,怎麽都輪不到自己來說風涼話,灰溜溜跑了。眾人大笑。


  十三招招手,領著幾個人進去找地方說話。身後有人問:“那姑娘是誰?好不爽利。”


  另一個道:“那是趙二姑娘,鹽課林老爺跟前師爺趙先生的侄女兒。”


  “哎呦~~”再一個道,“她方才說強搶民男,莫非說的便是郡主強搶了咱們林大人?”


  十三聽個滿耳,愁道:“我們郡主這好色名頭怕是一輩子摘不掉了。惟願外人莫要覺得她是‘胖的醜的脾氣凶愛打人的’才好。”與趙茵娘齊聲大笑。


  乃尋個靜室坐下,十三介紹大夥兒認識。


  趙茵娘道:“我今兒過來有兩件事。”先從懷內取出張單子遞給何山子,“阿玉想讀兵書,這是我擬的單子,您老瞧瞧合適不。”十三眼尖,瞥見字兒是陶嘯寫的,微微一笑。


  何山子連連擺手,笑得見牙不見眼。“我不過是個糟老頭子,何曾讀過什麽兵書。大小姐太看得起我了。當托位將軍才是。”


  “您是大將跟前的,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麽?”趙茵娘笑嘻嘻道,“您幫我們倆瞧瞧唄~~”


  “我當真不成。”何山子一麵說一麵已看完了,點頭道,“我瞧著極好。不若托小王將軍看看。”


  王鐵忙說自己不過黃口小兒,不敢當此大任雲雲。趙茵娘又看著他:“另一件事便是,我們托綠林道上的朋友查了你那個叫馬玉蝶心上人。想知道麽?不想就算了。”


  十三皺眉:“查她作甚。”


  “聽說這位小將軍頗癡情,恐怕他腦補出什麽迫不得已的戲碼。”


  王鐵咬了半日牙:“想。”趙茵娘聳肩。


  張縣令兩口子打起王鐵的主意後,趁他去長安之機,派人引他朋友拉他上教坊司。青羊嬤嬤悄然觀察王鐵,見他盯著一位美人看。美人名叫玉蝶,乃罪官孫女。相好三四個,都答應將來贖她回家做正經姨奶奶。青羊嬤嬤便領著玉蝶偷聽幾位相好跟別的粉頭說出一模一樣的話。玉蝶心死,兼羨慕青羊嬤嬤,遂投靠過去。而老鴇子則是她們拿錢收買的。


  王鐵一走,張太太滿盤皆輸、鬱結於心。青羊嬤嬤忙著開導主子,不得閑搭理馬玉蝶。王鐵安置馬玉蝶去客棧時給了她不少銀子,她又發覺原來張太太也不過如此。橫豎已是自由身,遂領著小丫鬟偷偷離開客棧,投靠了一位早先的恩客。


  恩客是個老儒,年過半百、人品可靠。馬玉蝶如今改名換姓充做人家遠房侄女,已定下婚事、隻等明年出嫁。未婚夫剛剛得中秀才,家境殷實,愛慕小姐美貌;老儒則白得個才學不錯的侄女婿。各方滿意。


  趙茵娘拍手道:“別說,這姑娘清醒得很。置嫁妝花的還是你那些銀子。”


  何山子怒道:“好不要臉!尋她把銀子取回來。”


  十三瞥著王鐵:“取回來麽?”


  王鐵搖頭:“罷了,銀子本是劫的。是我糊塗,沒有她也有別人。她既安好,我再無掛念。”


  何山子恨鐵不成鋼:“被她騙成那樣你還掛念!”乃跌足謾罵。罵王鐵他就老實聽著、罵馬玉蝶他還辯駁兩句,氣得何山子轉身便走。


  趙茵娘拍拍小王的肩膀:“會過去的。懂得多少大道理都難過好一輩子,何況咱們還年輕。”隨手收起書單子,擺擺手去林家了。


  看著她身影漸無,王鐵納罕道:“為何江南的姑娘個個都爽利大方?”


  十三想了想:“也不都是。你見過的這幾位運氣好。”


  遂稍作收拾,次日啟程返回金陵。


  王鐵心中有了底氣,大大方方上堂妹府前求見。門子聽他自稱王芙蓉的哥哥,滿臉寫著不信。不多會子,王鐵跟一位大丫鬟進了外書房,王芙蓉端坐案前。


  王芙蓉是三房女兒,打小長在老家,王鐵其實不曾見過她。隻聽三房的兄弟說,姐姐妹妹一大群,獨芙蓉模樣出挑。今兒一見,雖眉眼臉型皆與三嬸娘相似,偏生就是好看許多。乃抱拳道:“六妹妹……”


  話未說完,王芙蓉也站了起來:“是祖母派兄長來的吧。是來勸我的吧。”


  王鐵一噎。他已打定主意不提那事;奈何王芙蓉已經從上司張子非處得知祖母的意思,憋了好幾日的火。


  王芙蓉輕笑道:“兄長來遲了。我已雇了靠譜的團隊替我報仇。人家有信鴿。若我沒算錯日子,這會子大抵已辦完。兄長想不想知道我做了何等安排。”


  王鐵莫名後脊背發涼。有心說“不想知道”,看芙蓉這意思她定然要說,幹脆閉口不言。


  王芙蓉並沒算錯日子,事兒就出在今日。


  她姐姐王杜鵑陪丈夫走親戚。半道上忽聞一陣叫喊,兩口子不覺望了過去。隻見小街中先跑出來一個四十多歲、體壯如牛的大嬸,手持菜刀、口中大喊“賤人休走”;她身後緊緊跟著個三十歲上下、模樣斯文的男人,喊著“快跑快跑”;再後頭是四五個男男女女,都喊“需教走了奸夫淫.婦”;最後還有一夥十來個人嚷嚷“都冷靜些莫要衝動”。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怎麽回事,前頭兩位已經跑到身旁。男人一個健步擋在大嬸和王杜鵑當中,大嬸持刀朝王杜鵑臉上紮:“老娘劃花你的臉,看你如何偷漢子!”王杜鵑嚇懵了。


  王姐夫如遭雷劈。後頭幾人已湧上前來,團團困住王姐夫。一位大叔搖醒他道:“你是王氏的男人不是?她與我妹夫私通,讓我妹子知道了。”


  現場大亂,王姐夫呆若木雞,壓根不知發生何事。等他再次回過神,身邊是最後的那夥人。另一個男人搖著他的肩膀道:“哎呀呀瘋婆子認錯人了,我侄兒相好是別的王氏嘿嘿嘿。我們走了,你瞧你媳婦吧。”旁邊幾位有的麵有愧色、有的東張西望、有的諂笑。


  不過須臾工夫,方才四周已走個幹淨。王姐夫抬目張望,不遠處地上倒著個女人,正是他媳婦王氏——臉上被刀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然王姐夫此時卻想著:果真認錯了人麽?


  王鐵聽罷堂妹的安排,驚得半晌沒動彈。


  王芙蓉淡然道:“既說弄錯了,依著祖母的本事,必不會損傷王家名聲。我原本也猶豫過要不要劃傷她的臉。後來一想,若不留下點兒記號,過個半年她哄得姐夫信了她呢?”


  王鐵艱難道:“她本來就不曾與人私通。”


  “故此我不能許她平冤。我要姐夫每回看見她的臉便起疑,這輩子都不能信她。”


  半晌,王鐵長歎:“也罷,你二人之事,我也管不了。”


  王芙蓉微笑:“多謝兄長明事理。”


  王鐵再歎。定了定神,告訴她自己要去打仗。


  芙蓉皺眉:“哥哥做事忒沒分寸。打高麗本是機密,你縱然告訴我、也該說去打俄羅斯才對。”


  王鐵看了看她:“你知道。”


  “我因特殊緣故才知道的。”王芙蓉正色道,“哥哥千萬別跟旁人提起。走漏了消息咱們全家都擔當不起。”


  “並沒有再說與旁人了。”


  “那也罷了。”芙蓉歎道,“咱們兄妹倆頭一回相見並不愉快,有些遺憾。我知道哥哥本事實在。戰場上刀箭無眼,哥哥仔細些。你們這趟的軍需供給有我一份,哥哥營中但有需求隻管說。”


  王鐵愕然:“你是我們的軍需商?”王芙蓉點頭。王鐵倒吸一口冷氣。這幾日十三與何山子給他試了幾樣北征軍使的東西,樣樣強似長安軍數倍。雖然十三等人一口一個王東家,他隻當妹子是分了男人的錢自己過日子,不曾想她已成一番事業。半晌抱拳道:“妹子,東西我見過,極好。我替袍澤們多謝你。”


  王芙蓉還禮:“還望兄弟和將士們開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勳。到時候我出門見人,也好蹭兄長個名頭。”


  王鐵躊躇滿誌:“你等著!哥哥必不墮祖輩威名。”


  “好。”


  王芙蓉命人設宴替兄長接風洗塵。


  席見王鐵仿佛有話難以啟齒。芙蓉道:“自家兄妹有什麽不好說的。”


  王鐵再三猶豫,低聲道:“那事兒,祖母怕會疑是你所為。”


  王芙蓉笑道:“我還當什麽呢。我讓他們做完就通報她老人家。兩害相權取其輕,祖母必會從頭至尾告訴姐夫。隻是你猜姐夫他會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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