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畢得閑把薛蟠喊去商議猜測忠順王爺的意思, 薛蟠忽悠人家說王爺袖手旁觀。畢得閑沉思良久,抬頭看薛蟠神遊天外, 敲敲桌案。
薛蟠回神, 正色:“老畢我告訴你,杜家這個大姑奶奶, 旁人很可能依然低估了她。”
畢得閑挑眉:“何以見得。”
“那天我去忠順王府,本是特特打聽她的。記得不?”薛蟠扭頭看了眼仆人大叔,“為了幫你套口風。”
大叔連連點頭:“不錯。我還奇怪呢。師父在王爺跟前看見了個姑子, 如何沒想到她頭上。”
薛蟠擊掌:“連一瞬間都沒想到,甚至沒想過是信圓手下。你知道她穿著什麽?就那種半舊的緇衣,粗棉布所製。鬼能想到一個太子妃會穿成那樣去見一個王爺!最離譜的是毫無氣場。嗯,準確的說是毫無存在感。”他攤手道, “真不能怪貧僧。貧僧一直把她腦補成長著杜萱臉的明徽郡主。杜萱的姐姐得多漂亮哎~~可她灰頭土臉的。”
仆人大叔附和道:“她跟前幾個仆婦都穿著錦衣呢,在我們這兒跟個神仙似的。”
許久, 畢得閑輕歎道:“寵辱不驚, 能屈能伸。可惜了,朝廷無福。”
薛蟠譏誚道:“事實證明,如果太子不合適、太子妃選得再合適都沒用。”
畢得閑當然沒疑大和尚扯謊。特意去偶遇太子妃、撞見了個姑子不覺得是她,這種慌也沒用也沒必要。而薛蟠純粹是為了打造時不時脫線人設, 好降低整個錦衣衛對自己的防備。順帶可知,老畢今天精神不大集中,心有瑣事幹擾。
另一頭, 胖達鏢局的陳鏢頭隨雇主回上海頭一日晚上, 杜家便竄入了小賊。隔兩日又來小賊, 且有兩個。再隔兩日,來了三個且皆單獨而來。早飯後陳鏢頭告訴杜家姐妹,自己需要幫手。
他道:“若昨晚的三位是同夥,我分.身乏術。”
杜萱冷笑兩聲:“無礙,本小姐財大氣粗。”
可巧今兒職校休息。馬車出門,姐妹倆去了胖達鏢局上海部,帶著錦衣衛大丫鬟嬋娟。信圓拿出自己的會員卡。前台姑娘查了下發現她是頂級客戶,眼珠子轉了轉,推薦另一位SSR級鏢頭。
杜萱吃了口茶,伸出兩根手指頭道:“我要兩位SSR級鏢頭。”
話音剛落,連前台姑娘帶旁聽的夥計賬房悉數雙眼放光,不要錢的馬屁跟瀑布般傾倒下來。杜萱十分受用,還時不時逗人家幾句、讓他們說得更惡心些。
嬋娟聽不下去,低聲嘀咕:“師父,這些話太離譜,都快把二姑娘說成活佛菩薩了。”信圓微笑吃茶。再聽幾句,嬋娟快受不了了,“奴婢渾身冒雞皮疙瘩,早先在那府裏都沒聽過這等話……師父你不管啊。”
信圓悠然道:“管天管地,還能管人家拍馬屁?丁鏢頭所言極是。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打從咱們出了庵堂,行事比早先容易得多,緣故就在此處。忘記那府裏吧,早點適應外頭的規矩。”
嬋娟愕然:“師父您……咱們不回去麽?”
“當然不回去。”
“您去金陵前不是說……”
“我隻不想被太子拖累至死,並非願意回那府裏。”信圓拈起幾顆鬆子慢慢剝。“庵堂中數年,雖辛苦寂寞幾分,終究強似府裏。知道為什麽?”
嬋娟遲疑道:“師父身子骨兒好些?”
“那是緣故之一。最要緊的,既出了太子府,我便不是人家兒媳婦。諸事可由自主,不用看婆母派來的各色奴才臉色,連你們也不用由著他們作威作福。早先在府裏,我卻連護著你們都不能。”
嬋娟抿嘴,連連點頭。
杜萱聽夠了奉承,大方簽下單子另雇兩位鏢頭,耀武揚威離開。新鏢頭住處有點遠,收拾妥當直往愛玲街報道。信圓命嬋娟回去通知家裏,托陳鏢頭帶新手熟悉環境。姐妹倆出了鏢局逛街去。嬋娟盤算時間,新鏢頭沒這麽快來,便先尋自己的同僚。可巧那位剛從金陵趕回。聽罷方才經過,琢磨著這些事能寫得清楚、不願意再跑一趟。遂放了隻信鴿。
畢得閑少不得又把薛蟠請過去,問他胖達鏢局SSR級鏢頭本事如何。
薛蟠想了想:“差不多是王爺護衛那個級別。”
畢得閑大驚:“他們從哪裏弄來許多高手?”
薛蟠嗤道:“凡和王府相關的行業,又有哪行是不一樣的?本事不足馬屁補,會做事的不如會搶功的。有人忍得了、就有人忍不了。”
“這些人皆極為忠心。”
“忠心也好、奸詐也罷,都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樂愛憎懼。兩三個人也許保得了戒嗔戒欲,兩三百人呢?總有擋不住酒色財氣的,也有受不了被無能者頤指氣使的。你看慶王府那位老黑,忠心吧。說不定他已使用化名身入綠林了。天底下又不是隻一個老黑。”
畢得閑怔了怔,搖頭輕歎——信圓運了好些包著封皮的書回去,每日研讀到深夜。奈何姐妹倆屋中不大要人服侍,嬋娟竟尋不著機會查看書名。去杜家踩點的小賊中有錦衣衛的人,連續兩回被陳鏢頭攔阻。如今他們又添兩位幫手,隻怕愈發難了。
信圓已多日不著緇衣。各色衣裳胡亂穿,各種男人隨意打招呼。倒沒見過四皇子,甚至沒見過鬆江知府賈璉。看樣子又被和尚猜中了。她僅怕被太子牽連而已,尚猶豫可要幫他奔走。而杜萱多半勸說過她大姐——想也知道會說什麽——信圓大抵將太子給撂下了。
因低聲問道:“那封信?”
薛蟠掐掐手指頭:“大概今天能送到。怎麽,緊張?”
“不曾。”
“緊張就緊張唄,又沒什麽可丟臉的。不過杜大姐多半不會給你反饋,但絕對會給杜萱看。”
“……我猜到了。”
“阿彌陀佛。”薛蟠拍拍他的肩膀告辭離去。
果不其然。過了兩天,杜萱給金陵送來兩盒新鮮點心,說是依西洋法子改進的。畢得閑擱在案頭慢慢吃,仆人大叔笑得合不攏嘴。而試圖溜進杜家的小賊也一個沒成,悉數讓三位鏢師給擊退了。小賊裏頭好幾位武藝高強之輩,皆由各府精心栽培多年。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打不贏杜家姐妹隨便丟幾張銀票請來的鏢師,都快懷疑人生了。
其實薛蟠對SSR級鏢師來曆的科普,純屬信口瞎掰。
陳鏢頭便是過年時被元清派來綁架寶釵、反而落入薛家之手那位。寶釵為著報複、逼迫人家學數學。薛蟠扮作位幽默的年輕數學教師,斷斷續續給他上了兩個月的課。一麵不著痕跡的洗腦,一麵套出他家中痕跡。古代雖沒有IT大數據,模擬的筆頭數據庫薛家卻有。各種看似不要緊的細節一一過濾,篩選出五六戶人家。再套上幾樣顯性遺傳,便查出來了。
陳家在原著中也算有點兒名姓,閑筆帶過的王孫公子陳也俊是他堂侄。其祖宗乃太.祖爺親兵,曾救過太.祖爺性命。生了三個兒子。大房二房當官享福,陳也俊是大房的。三房門庭敗落,多名子弟小時候曾出家當兩年小道士,還有眼下依然身在道觀的。覺海查了查,當過小道士的和預備派出去當小道士的,皆身強體壯者;從道觀回來的胳膊腿比旁人硬。顯然那道觀是皇家護衛初級學校,且考核通過率特別低。因為陳家前前後後送了十來個人過去,最終“病故”的隻有一個。因那位“死”時未及十二歲,連宗譜大名都沒取。京城送來他母親的畫像,雖性別不同、模樣逼似。
摸清楚來曆就能照方抓藥了。薛蟠拿出真本事,給陳護衛上幾輪觀點轟炸。陳某明麵上毫不動搖,四下無人經常發愣或捏拳頭。
沒想到京城那邊進展神速。陳護衛是獨子,父親過世多年。覺海趁陳母進香時替人家算命,算得老太太淚雨連連,沒幾日便想兒子想病了。覺海派手下調虎離山,弄走陳母跟前的丫鬟婆子。又裝神弄鬼指點她單獨去某破廟求位奇人,說母子有機會再續前緣。老太太哪裏還認得理智二字?當即病也沒了、腿也有力氣了,一咕嚕爬起來直奔破廟。十來天後假死脫身,薛家派人護送她啟程。彼時陳護衛的上司元清還在鬆江碼頭等著東瀛打劫船呢。
因陳母上了歲數,不敢快馬趕路,這會子還沒到。然母子二人已經通上了親筆書信。遂將陳護衛拿下。
杜萱新聘的兩位保鏢則是托顧之明從先義忠親王餘部中拐出來的。從一開始就告訴了,差事是保護信圓師父不受皇後太子騷擾。人家樂得看康王府笑話,再說價錢足夠高、自己也需要工作,當即答應。
如此一來便形成種錯覺:鏢局裏頭有的是高手。就算太子府加派幾個人,杜萱再雇幾個保鏢不在話下。於是連錦衣衛都隻能指望探子了。
就在薛蟠忽悠畢得閑之時,上海那邊信圓忽然提起要打發人回京替她取東西。這趟走得匆忙,物品大都留在靜慈庵。如今既已安定,少不得取來。嬤嬤年紀大了,隻去一個人恐怕遺漏什麽,遂將兩個丫鬟都派出門。因快船比馬快兼順風,信圓親自到碼頭雇船。還讓船送過去後等在膠州,待丫鬟們取了行李再給送回來。兩位丫鬟大眼瞪小眼,還不能說不去。
信圓到上海才十幾天,不知何時學會了杜萱的行事速度,說走就得走。嬋娟都沒來得及跟同僚商議,已經被丟上船去、揚帆出海。二人在船上思忖著,回京一趟也好,跟上頭商議來日怎麽辦。壓根不知道,等下次回來會被杜萱直接丟去印刷作坊做事,再難近信圓身邊。
三個探子隻剩下嬤嬤,還是杜家派來的。嬤嬤心慈麵軟,讓人稍加牽絆便顧不上盯著主子,且她不由自主的擔心杜萱嫁不出去。信圓遂鬆快許多。
張子非在職校附近挑了個飯館當做辦公點,信圓時常過去相見。旁人不知內情,還以為信圓久居庵堂憋壞了、放開腸胃開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元清和滿載金銀的運輸船悄無聲息抵達京城。紫禁城爺倆雖早已得了飛鴿傳書,親眼看到那滿滿當當的好東西,不免再狂喜一回。皇帝破天荒賞賜給皇後好些貴重東西,皇後自己都懵了。霎時威風八麵,把什麽吳貴妃周淑妃梅容嬪好生膈應一番。
那幾位也都摸不清頭腦,登時紛紛聯絡娘家。
吳貴妃之父吳天佑跟前也有幕僚,七嘴八舌的瞎猜一大通,沒一個靠譜的。族侄吳遜精明過人,可吳天佑因是冒籍中的進士、又被各方眼睛死死盯著,同在京城反倒不敢時常聯絡。心中犯愁,袖手去後花園子走走。
隻見他孫子和西席先生姚阿柱正踢球玩兒,嘻嘻哈哈好不熱鬧。吳天佑不由得惱怒:這姚先生成日領著孫兒玩耍麽?卻看姚阿柱一腳將球踢入假山洞中,吳少爺嗐聲跌足。
姚阿柱拍手道:“明兒交兩首五言律詩上來。”
吳少爺求饒道:“好先生,通融通融。你知道我最不會寫詩的,後日再交一首如何?”
姚阿柱道:“不是先生不肯通融,實在朝廷要考試帖詩。願賭服輸,大不了你下回不跟我賭嘛。”
“我又不是明年就下場!”
吳天佑這才明白,人家姚先生拿遊戲哄孫子讀書呢。也是,自家小子頑皮,先頭多少先生都教他不住。姚先生倒有些手段。再聽兩耳朵,聽得出姚先生不會答應延遲交卷,滿意而去。
一時吳天佑特命人請姚先生過來,多謝他為孫兒盡心。姚先生謙虛不已,隻說盡忠職守罷了。吳天佑忽然想起女兒之事,不如試試此子。因大略說了聖人今兒不知何故重賞皇後。
姚先生思忖道:“皇後所生的哪位皇子立下大功了?”
“哎呀!”吳天佑擊掌。
太子岌岌可危,二皇子極得皇後喜歡,故此方才眾人都猜可是這位好事近了。皇後跟四皇子因四皇子妃人選險些母子翻臉,遂沒人往四皇子頭上想。而四皇子在做什麽差事,吳天佑清楚。
這姚先生不知前朝後宮枝枝蔓蔓,反倒能一語中的,可謂局中不如局外明。老頭笑捋了捋胡須——來日不妨多器重他幾分。他才學不俗,金榜題名隻在遲早。既然教了吳家的長孫,自然就是吳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