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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揚州府自打開年便忙著修路。挖開地麵安置新排水管道, 鋪設水泥路麵。知府衙門很快發覺自家做事比鬆江府慢了許多、也不如人家做得好。師爺唐小山說此事不奇怪。人家那邊的大小工頭都去職工學校培訓過, 看得懂各色文件圖紙。如今早已成立了好幾個專業的工程隊,還有許多工程師。咱們都是些尋常徭役, 隻巴巴兒幹活、錯了也不察覺。因眼前幾個項目都是基礎建設、極為要緊,她請了那邊的質檢幫忙盯著。


  知府馬尞拍案道:“咱們也得弄出職校來,不然壓根追賈璉不上。”


  二位師爺齊聲說:“大人英明。”


  唐小山道:“我跟那邊熟絡些, 我去請兩個專業人士過來。”


  馬尞忙說:“我自過去, 誠意足些。”


  二位師爺又齊聲道:“不可!”


  高師爺道:“大人乃一府父母官,焉能隨意去別處?遇上急事可如何是好。”


  馬尞道:“二位師爺做主便是, 本官最信得過你二人。”


  唐小山擺手道:“高師爺不用跟他說這些。大人,您不過是想去見見鬆江職校的杜校長罷了。錦衣衛那位老神仙與她母親交情不淺,莫了觸黴頭。想閑聊也得等她老人家走了之後。”


  馬尞已經知道元清身份,嚇得一縮脖子不敢亂來。隻是他也舍不得把這機會讓給別人,揚州職校遂一直耽擱著。唐小山提議先請人家的工程隊過來作業,自家派人偷師。馬尞連忙答應,還親給賈璉寫了封信。如今揚州兩個要緊的項目都請了鬆江的工程隊,馬大人也時不時過去巡查。他既出門,護衛首領索三和郭良誌自然也得跟著。


  這日,小馬知府又上環城公路查看項目進度,背著胳膊詢問工頭細節。可巧水泥廠的廠長親自來送貨,二人遇個正著,少不得又是一番場麵話。那廠長馬屁正拍得熱鬧, 忽有個人搖著大草帽晃悠過來, 朝廠長使了個眼色。廠長助理遂接過馬屁繼續拍, 廠長跟著大草帽溜走。


  他們站立之地乃卸貨處,二人轉到水泥袋垛子後頭。索三耳力過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廠長急切問道:“如何?”


  大草帽道:“我才起了個起頭,人家直接笑了,笑得好生古怪。他身旁那個助手說,讓咱們回去問東家。巴巴兒預備了那麽些詞兒全都沒使出來。”


  “問東家?”廠長捏捏下巴,“莫非他認得東家?或是東家曾經請過他、沒成?”


  大草帽道:“咱們東家什麽人物兒?哪有他挖不著的牆腳。”


  “不應該啊。”廠長嘀咕,“區區小鏢頭,每趟能得多少錢?前景也跟咱們沒法比。你問了他們的收入沒?”


  “別提了。”大草帽又搖頭又擺手,“從上到下,一整支鏢隊,提到錢都是那副神秘莫測的模樣,半個字不肯透露。廠長,這趟我確認了。上回你想撬的那兩個人,根本就是陶鏢頭的保鏢。他們就不是保護貨的。上回我就覺得不對勁嘛。”


  “保鏢……哎呀!”廠長恍然大悟,拍手道,“扯淡扯淡扯淡!咱們這兩個二傻子。”


  “啊?”


  “再別撬那牆腳了。”


  “廠長,請賜教!”


  廠長跌足,掰手指頭道:“這個鏢頭姓陶、金陵總兵也姓陶。胖達鏢局使了許多軍中老卒子。陶鏢頭那氣度,穿草鞋戴鬥笠也像個將軍呐~~九成是陶家的親戚。因犯了什麽錯被陶總兵責罰、踢出去的。過些日子老頭氣消了,還得回兵營去。哪能跟咱們走哇。”


  “呦!”大草帽也拍手道,“所以那兩個人其實是人家親兵!”


  “沒錯!”廠長點頭,“陶遠威軍紀嚴明,從還在遼東時就不徇私。陶鏢頭那性子嘿嘿嘿……”


  大草帽思忖道:“廠長,我覺得還有希望。陶鏢頭那閑散勁兒,攤開四肢趴貨車頂上曬太陽!兵營裏頭最嚴肅不過,錯過點卯就得挨棍子。他不合適吧。”


  廠長搖頭:“人家既然讓咱們去問東家,想必有什麽緣故。”乃嘖嘖道,“可惜,好生可惜。哎~~要是能挖來多好。你說又不打仗,軍中要那麽多人手作甚。”


  大草帽道:“廠長,你既愛才,待會兒不是要去見徐大掌櫃麽?他素來得東家眼青。托他跟東家說說,細打聽陶鏢頭來曆。保不齊能有戲呢?不論鏢局還是軍中,跟咱們哪兒能比?咱們基建行業是標準的朝陽產業,前途無量!隻要他自己想跟咱們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都攔不住。”


  廠長想了半日:“試試吧。東家素來說,凡事都沒試過都不知道結果。要勇於創新,走前人沒走過之路。”


  “廠長英明!小的隻跟著廠長幹,信心如雨後春筍蓬勃而發!”


  索三已能猜到他們東家是誰了。上行而下效。拍馬屁拍得這麽溜的,肯定是薛蟠手下。在揚州替薛家負責綢緞行的徐大掌櫃也碰巧極得薛家叔侄器重。卻不知陶鏢頭什麽人物兒,如此惹人想挖牆腳。且胖達鏢局自打開張便仰仗忠順王府。陶遠威家中不聽話的子侄丟去那兒……索三少不得多想了幾分。


  一時馬尞回衙門,索三跟郭良誌打個招呼,出門找了趟錦衣衛的魏大人。魏大人也覺得此事不簡單,當即飛鴿傳書去了金陵。


  畢得閑收信後很是遲疑。元清剛剛下令查陶嘯,各處還沒來得及深究,索三就送出這麽條消息。陶家裏頭也剛有人說,四將軍從京城回來了。未免太巧。他既發愣,仆人大叔上前換茶,悄然覷了一眼。


  下午的事兒零零散散。仆人大叔坐著想狗兒,便打發個人去柳家,讓帶小馬駒來玩、待會兒給送回去。小狗滿院子撒歡兒,畢得閑還不能嫌棄。


  田大力下午通常都在柳家習武,黃昏時分和柳劍雲同來接小狗。仆人大叔給小馬駒套了件新衣服,還有牛犢兒的一件讓大力捎回去。


  歐陽三郎去年年底已拿到了正經的池州戶籍,使了大名歐陽敬。如今是春天,並非給小狗穿衣服的季節。遂伸手指頭往狗衣裏摸了摸,內袋中果然有東西。


  取出紙條展開一看,大驚。自己謄抄一遍,燒掉二叔的那張。想了半日,又翻譯成英文,燒掉中文那張。再想會子,鋪開幾張白紙和一本英文書。抄寫了整整七頁,將紙條的英文翻譯夾雜在倒數第二頁;又畫了兩張西洋素描。九頁紙用直板夾夾好,署上自己的英文名字。因薛蟠和歐陽二叔都再三警告他不許靠近薛家和忠順王府,他不敢自己過去。便煩勞田大力辛苦一趟,幫忙送到教他們西洋繪畫的英國先生家、再托先生明兒去薛家上課時捎給薛蝌。


  那位英國先生收到東西,以為是兩個男孩子學習往來,沒大在意。偏次日並非他去薛家上課的日子。田大力霎時失望。先生見他可愛,便說可巧自己上回拉下了東西,明兒去取東西順帶幫你們送東西。田大力連聲道謝,蹦躂著回去了。


  第二天,先生特特跑一趟、送直板夾給薛蝌。薛蝌的英文水平堪比土著,拿過東西一目十行,很快看到了仆人大叔給的消息,轉手送給他哥。薛蟠驚得直齜牙:這幾年跟老畢越來越熟絡,忘記了人家本是位大神。


  金陵本為富庶之地,在此斂財的貴人極多,預備好錢財行賄的也多。胖達鏢局送值錢的東西最妥當,故此一年四季不差谘詢此項業務的。


  今兒有位大財主想送筆東西進京。正在前台問呢,有個十七八歲的小鏢師溜達著從後頭轉出來,探了探腦袋。前台姑娘瞪了他一眼。


  小鏢師吹聲口哨:“挺不少啊。聽說前兒老陶回來了,問他接不接。”


  前台又瞪他一眼:“外行人少添亂。陶鏢頭不隨便接活計的。”


  財主忙問:“陶鏢頭是誰?”


  前台姑娘道:“這位不接普通鏢。您放心,我們每位鏢師都能保您的貨品平安抵達目的地。”


  財主道:“何謂普通鏢?”


  前台道:“直說了吧。唯有最難最險的鏢才會請他。您這趟鏢是進京的,水路通暢。無需翻山越嶺,也不會過綠林賊寇極多之處,實在犯不著費那個錢。他保鏢能貴死您老。”


  小鏢師道:“除非您老有仇家,確定其必然半路打劫……”


  前台姑娘抬手拎起他的耳朵,拎得那小子哎呦直喊。姑娘怒道:“滾蛋!少打擾我做事。”小鏢師哀嚎幾聲,捂著耳朵跑了。財主聽見說極貴,果然不再問,隻將此事記下。


  畢得閑昨日對揚州來的消息起了疑心,然也沒疑到薛蟠頭上去。終究這裏頭可以插手的人實在太多,胖達鏢局比薛家更可疑。今日遂打發了個人過來,假扮谘詢生意,混問了許久沒問出什麽新鮮的來。那位錦衣衛正坐在旁邊一張張仔細看宣傳單呢,將方才這事兒聽了個一字不漏。等大財主走了,他便來前台打聽陶鏢頭。


  前台姑娘滿麵狐疑打量他幾眼,直接裝傻:“我們鏢局鏢頭眾多,我不過是個前台接待,哪裏知道誰姓什麽。”錦衣衛心中好笑,沒有難為她,收起宣傳單走了。


  畢得閑聞報,登時猜了一長串。可自己昨天剛剛起疑、今天又有了消息,跟上趕著似的。


  仆人大叔看他眉頭不展,便問大人何事犯愁。畢得閑道:“查陶家四將軍查了這些日子,毫無端倪。短短幾天連著來了三條直楞楞的消息,我不大信。”


  仆人大叔道:“他不是剛剛回來麽?人既不在,自然沒消息。回來了各方皆知,猶如投石入水,便有消息了。”


  畢得閑又掂量半日:“許是我多想了。”


  揚州這趟進的貨屬上海水泥二廠,那邊查比金陵便宜。遂給鬆江放了隻信鴿。


  元清近日就住在上海四皇子府。揚州和金陵的三條消息連到一起,倒是能對上。陶嘯充作胖達鏢局的鏢師去京城走了趟鏢。廠長看他是個人才,想挖牆腳。當即派人往水泥廠探聽。


  一問,許多人都知道,前幾天廠裏收回來一筆好大的貨款,廠長歡喜得發了獎金。聽廠長助理說,這筆錢本以為收不回來了,財務上都做了死賬處置。偏上頭不肯放棄,又想了個什麽法子,居然拿回來了!簡直像是撿的。元清不覺尋思著,莫非陶家老四竟是做幫人.討債的買賣去了?

  又命高手深夜潛入水泥廠的財物室查看賬目。果然有筆巨額入賬,整整七千二百兩銀子。再看買家——居然是京城慶王府。王府買東西不給錢本是尋常事,何況慶王府素日無賴,門下養的綠林客也多。然而旁邊還有一筆支出:胖達鏢局保鏢費和協助索賬費,一千兩。


  夜行人將此事回稟給了元清。元清冷冷的道:“那鏢局單是幫著要賬就能白得一千兩銀子,錢真好賺。”


  手下的道士本也暗自咂舌,見她不高興、忙說:“若沒他們出力,六千二百兩便丟去水裏了。再說人家還大老遠從京城運來呢。”


  “尋常保鏢押送是這個價麽?”元清皺眉道,“聽聞陶嘯性懶膽大,又有智謀,多半就是那個趴在貨車頂上曬太陽的。”


  道士道:“陶四將軍帶去索賬的人手,大抵是正經精兵。陶家也不免公器私用。”


  元清輕歎道:“比前頭哪個終究強得多了去。我也上了歲數。既沒耽擱正經事,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道士遲疑道:“胖達鏢局……忠順王爺……”


  元清哼了一聲:“吃著碗裏瞧著鍋裏。他媳婦都管不了他,貧道自然也管不了。隨他去吧。”


  此事既然清楚,又有好幾件要緊事得跟老聖人商議,海上打劫來的東西也已裝好,元清便不再磨蹭了。雖說七十萬兩兵餉銀子終還是沒查出結果,好賴比上回有了幾分端倪。乃仔細叮囑四皇子一番,啟程離開鬆江府。


  經過金陵,不免見見畢得閑,也叮嚀一番。


  畢得閑的宅子本是薛蟠孝敬的。元清到訪,動靜比尋常人大。故此薛家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離開老畢家,元清直奔碼頭,棄岸登船。隨即一大支船隊開入長江。船上的水手個個目光灼灼虎背熊腰,顯見是精良水師。


  薛蟠趕緊去佛祖跟前上了三炷香:這老東西終於走了。誠懇感謝佛祖,感謝二十四諸天菩薩,感謝七十二羅漢,感謝空間大神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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