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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官府想找商賈麻煩最容易不過。背靠王府的鋪子, 就沒有哪家是老實做生意的。得知自己被慶王府刺客行刺, 小馬知府生氣了。知府老爺一生氣, 文吏衙役們立時出動,直奔慶王府各處錢袋子查檢賬目。


  次日, 慶王世子來到揚州府衙。門子剛說“進去通稟”, 被人甩手撥到旁邊。世子氣勢洶洶踏入大堂, 赫然看見當中坐著個老婦人, 正是婉太嬪。知府馬尞坐在主座,客座坐著金陵的不明和尚。慶王世子冷笑道:“諸位議事呢?”


  “哎呀慶二爺!”薛蟠忙站起來合十行禮,“您來得正好。快快替貧僧解釋清楚。”


  “何事?”


  “前天晚上,行刺馬施主是刺客是你派去的對吧。”


  慶王世子臉色一僵:“你這禿驢胡說什麽?”


  薛蟠攤手:“刺客被老黑救走了。老黑是你的人。雖然你想砍他的腦袋, 他依然心心念念掛記著你。他寫給你的信貧僧可是親眼看過的。誰再說他跟別人是真愛我跟誰急!”


  慶王世子怒道:“人分明在你手裏!”


  “臥槽, 居然能賴到貧僧頭上?上回那個趾高氣昂的薛先生呢?請他出來當麵對質!”


  婉太嬪笑若春風:“世子, 好本事。”


  馬尞站了起來,麵色竟有幾分猙獰:“世子,我姓馬的捫心自問,從不曾對貴府有過半分不敬,卻不知何故非死不可。請世子賜教。”


  慶王世子詫然:“馬大人何處此言?此中必有誤會。”


  薛蟠齜牙:“馬施主,你看他這個態度就知道沒錯。一個王府世子若是被一個小小地方知府冤枉,還不得當場命人揍你啊。他心虛, 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人證物證。”


  慶王世子喝到:“大膽禿驢信口雌黃……”


  薛蟠打斷他:“人證物證鐵證如山,你憑什麽說貧僧信口雌黃!”


  忽聽有人悠然道:“小和尚, 你有什麽人證物證?”眾人抬頭望去, 幾個人兩袖趁風湧了進來。為首的是名身穿杏黃道袍的老道姑。


  薛蟠急頌了聲“阿彌陀佛”, 望著馬尞道:“馬施主,此仙長道號元清,是位堪比婉太嬪的牛人。有這兩尊大神坐鎮,你可以有冤訴冤、有仇訴仇了。”又朝元清道姑行禮,“仙長,既然您來了,要不先聽聽經過?”


  元清含笑點頭:“可。”


  婉太嬪讓出正中上首座位,兩個老太太心照不宣相對微笑。薛蟠看了看慶王世子,朝馬尞招手:“要不你坐過來?貧僧不敢跟他坐一起,怕被他下黑手。”馬尞哼了一聲,讓出主座跑到客座去。薛蟠忙不迭讓給他上首。慶王世子陰沉著臉坐了主座。


  高師爺走到堂前朝老婦人們行禮,從啞巴仆婦說起。


  聽到床底之聲,婉太嬪笑道:“郡主這位護衛倒是有趣,不知在那兒藏了多久。”說著瞄了馬尞一眼。馬尞這會子才反應過來,當晚他跟媳婦雲雨來著,登時呆成紅臉關公。


  “刺客動了、護衛才進的馬大人屋子。”元清道,“馬大人若還在夢中,他便得現身攔阻行刺。馬大人醒了,刺客不知馬大人已醒、稍稍錯算,馬大人撐到索三過去。護衛便可不現身。”


  婉太嬪點頭:“原來如此。仙長連馬大人跟前護衛的名字都門兒清,馬大人果然不俗。”元清微微一笑。


  薛蟠轉著腦袋東張西望。這滿堂的人精,誰會不留意他?馬尞拽了他一下低聲問道:“哎,你做什麽呢。”


  薛蟠也低聲道:“索三呢?”


  “他是護衛,犯不著現身,躲在哪兒窺察刺客呢。”


  “哦。”薛蟠滿臉寫著失望,看了眼婉太嬪。


  婉太嬪哼道:“小和尚,你失望什麽。”


  薛蟠老實道:“想看您老跟索三見麵會不會尷尬。”


  元清啞然失笑。馬尞又拽了和尚一下:“為何他二人相見會尷尬?”


  薛蟠眨眨眼:“哈?你不知道?這會子不方便,回頭貧僧告訴你。”元清搖了搖頭,婉太嬪橫了他一眼。


  高師爺看大堂上終於安靜了,繼續往下說。說到索三認出了老黑的身形,慶王世子麵黑如炭煞是難看。衙役從後頭取來了老黑的飛鏢和啞巴仆婦的匕首。


  慶王世子冷笑道:“這就是物證?馬大人如何看出是我們府上之物?”


  薛蟠笑眯眯道:“東西上確實沒有鐫刻‘慶王府’之類的字眼。但是這匕首和飛鏢是同一種風格——簡化。沒有特點本身就是一種特點。元清仙長手裏肯定有技術人員?”


  元清問道:“什麽技術人員?”


  “就是能看出鋼鐵材料的匠人。”薛蟠道,“看看這兩件東西有沒有可能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或是使用同一種材料。削鐵如泥的匕首相信不是誰都能做的。順便問一聲,那位啞巴仆婦回去了沒?還是權當自己已死、跟老黑混去了?”


  慶王世子怒道:“阿大不是在你手裏?”


  薛蟠愣了愣,扭頭問元清:“他怎麽跳躍得袋鼠似的,仙長知道什麽意思麽?”


  元清款款的吃了口茶。“阿大就是老黑。”


  薛蟠齜牙:“這名字取得太沒品了,還不如老黑呢。老黑可不在貧僧手裏。貧僧是不是要將他寫給世子的信當眾誦讀一遍?”


  世子身後立著的一位幕僚看主公氣得七竅生煙,上前拱手道:“不明師父,我們大老爺眼下正在貴府的鋪子裏做事。”


  薛蟠一愣:“哪家?做什麽?”


  “起先他在金陵小廚細柳巷分店做廚師學徒。後他師父調去別處主持新的分店,他跟著走了。”


  薛蟠想了半日,回頭問自己的一位小廝:“飯館的廚師調動歸誰管來著?”


  小廝也想了半日:“以前是餘大掌櫃管的。他回老家之後我也不知道誰管。橫豎盧大掌櫃肯定知道。”


  薛蟠喊了個人:“回金陵,問問金陵小廚細柳巷分店的廚師調去哪裏了。”那長隨答應一聲。


  “不用了。”元清道,“既然他現身揚州救走刺客,顯見已不在金陵,還有什麽好問的。”


  “還是得弄弄清楚。”薛蟠皺眉,“他可不是路人甲。”


  馬尞看他們扯來扯去不說正題,心裏著急。他已猜出元清身份不俗,拱手道:“仙長,下官自上任以來也算矜矜業業,毫無對不住朝堂百姓之處,竟無緣無故受人行刺。還望仙長替下官做主。”


  幕僚忙說:“那事兒不與我們家相幹。”


  “這個先生就無需否認了。”薛蟠道,“品品你們世子的話。‘這就是物證?馬大人如何看出是我們府上之物?’若不與他相幹,他首先要否認的不應該是物證,而是人證。他會說,‘索三跟我們阿大很熟麽?單憑身形就能看出來?’這種。”


  幕僚冷笑道:“那隻怕師父又有另一番說辭。想找茬總能有法子。”


  “額,也對。”薛蟠摸摸額頭,看著兩位老太太諂笑。


  元清與婉太嬪皆啼笑皆非。婉太嬪道:“難怪總有人喜歡你。怪可愛的。”薛蟠笑眯眯比個“V”。


  元清拍了兩下手掌。隻見有人抬著春凳魚貫而入,霎時堂前擺滿了春凳,齊齊整整的共八個。正是前天挨刑杖的那八位拐子。眾皆茫然。


  元清眼睛橫掃眾人:“這幫拐子所拐的二十三個孩子,個個皆在朝中有親眷。”


  薛蟠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兩眼直望向慶王世子。馬尞高師爺等本來都看元清,聽見他吹口哨條件反射看他,見狀都順著其眼神看過去。霎時滿堂皆盯著慶王世子。婉太嬪連連搖頭嘴角微笑。


  元清淡然道:“貧道以為,這夥人居心叵測、不可以尋常拐子視之,應當堂處斬。馬大人,你覺得如何?”


  馬尞已大致猜到怎麽回事,立起身拱手,大聲道:“就依仙長所言。”


  元清點頭:“既然馬大人也讚成,先將匪首砍了。”


  幾個跟著元清來的護衛上前抓起拐子頭目便往外走。慶王世子牙齒咬得咯吱響,拐子頭目緊閉雙眼繃緊了臉、不露出半點情緒。


  眼看拐子頭目已出了門檻,大堂上寂然無聲,薛蟠“砰”的拍案而起:“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世子可知道培養一個人才有多難?你就這麽昨兒殺兩個、今兒丟三個,隨手揮霍。你父王有多少人才可供誅殺丟棄?你捫心自問,你這種連心腹都不吝惜之人,能做得了皇帝?縱然真有那麽一日,今天你們爺倆在朝堂上給聖人添了多少堵、來日別人隻會給你們添更多堵。難不成你想把滿朝文武悉數換成自己人?你有那麽多人才麽?你這種誅殺丟棄法,能湊齊一個朝班?”


  滿堂震驚!


  元清冷不丁的說:“薛蟠,哪位皇子可做太子。”


  薛蟠順口道:“大的沒有,小的不知道。”瞬間回過神來。“臥槽!你套我話!”


  元清哈哈大笑。薛蟠雙手捂臉。半晌元清收斂笑聲:“你不是挺看好四皇子麽?”


  薛蟠歎氣:“這樣挑明了說話不符合潛規則啊大佬!”指著馬尞,“喏,四皇子就如同生在皇帝家的這廝。人是不錯,可好騙啊!壞人的手段自古以來就比好人多。”


  馬尞嘀咕道:“我哪裏好騙了。”


  元清再次掃視全場。“你們可知道,先應天府尹賈化昨日死於行刺。”眾人大驚,薛蟠也睜圓了眼睛。元清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兩年前有樁案子。幾個人吃多了酒打架,打死了人。因賈化收受兩邊的賄賂,放過主凶、以從犯頂罪。刺客便是那從犯之父。小和尚你怎麽看。”


  薛蟠合十頌佛:“除了都察院查到的那些,賈化還幹了別的有違國法之事。同夥恐怕他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供出去,安排了此次複仇。”


  元清看著馬尞:“馬大人如何作想。”


  馬尞一愣:“不明師父言之有理。”


  薛蟠捂臉:“小馬……你這個二貨!此時應該指天發誓,必上對得起朝堂、下對得起百姓,絕不會像賈化那般視黎民如草芥。”


  馬尞忙拍胸脯:“仙長放心,下官必……”


  元清擺擺手:“不必說,隻做便是。”


  薛蟠看看她、看看馬尞、環視堂上堂下揚州府衙的一幹人等,裂開嘴無聲的笑。知道底細的都明白了,元清的意思是錦衣衛已經在馬尞身邊安插好人手、不怕他心口不一。可大夥兒都是心裏明白,沒誰像薛蟠這樣唯恐人家不知道自己已猜到的。元清瞪了他一眼。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從門外跑入。進了大堂環視片刻,看著兩位老太太怔住了。薛蟠好懸沒忍住翻白眼:來者正是錦衣衛放在慶王世子身邊的幕僚、大薛先生。


  元清問道:“你是何人。”


  薛先生自是一副不認識元清的模樣,朝他們世子雙膝跪倒:“世子恕罪,此事是卑職安排的。”


  “咳咳咳……”薛蟠嗆著了。


  元清挑起眉頭:“那儒生,這群拐子是你安排的?”


  薛先生垂頭:“正是。”


  “你們世子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薛先生道,“卑職一時糊塗……”


  薛蟠望天,打斷他:“朋友,你演技真的很爛。背著主子做了錯事,難道不應該淚流滿麵麽?慶二爺你也不懂配合,你不是應該痛心疾首麽?”


  高師爺道:“不對。世子這會子應該茫然不解,讓他從頭解釋。解釋完才痛心疾首。”


  “哎?高師爺你說的對。”


  馬尞掩麵不忍看。


  元清冷笑兩聲:“把他拉下去一道宰。”


  她話音剛落,薛蟠歎氣:“刀下留人……”


  元清瞥了他一眼:“你多管什麽閑事?”


  “這貨明擺著是替主子頂罪的。您老壓根兒不想殺他。”他是你手下。唱一出周瑜打黃蓋給二傻子看。


  高師爺道:“不明師父,你應該等人被拉出去之後再喊‘刀下留人’,沒有喊這麽早的。”


  “做人能不能稍微誠實一點,別那麽虛偽。”


  馬尞實在撐不住笑出聲來。堂上堂下的文吏衙役護衛奴才皆跟著掩口而笑。


  元清歎氣,這戲沒法唱下去了。思忖良久道:“暉小子,不明這和尚雖冒失,所言字字在理。你不是那塊料。從今往後老實收斂,莫再想些不著邊際之事,我可既往不咎。”


  慶王世子雙眼通紅。半晌,低低的答應了聲“是。”


  薛蟠覷一眼大薛。錦衣衛做出如此安排,可知元清其實根本不相信慶王爺倆會放棄;大薛選擇留在慶王府,肯定是想替表妹報仇。慶王府樓塌隻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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