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自打和尚拜托老黑給慶王世子傳話, 連續多日沒有消息。鎮江卻出了點子事。
乳母嬤嬤過世, 靈前忽然冒出個忠仆且哭得悲痛欲絕, 各方勢力登時盯上他。沒費多少力氣都查到了和春樓。這忠仆明麵上孤身一人, 其實背著老太太偷偷娶了個媳婦,還生了兩個女兒。吳遜的人率先查到其家小,抓來脅迫。老太太救過他的命。此人忠於老太太,不認得義忠親王。如今主子已死,媳婦女兒落入官府手裏, 他磨蹭幾天便兜底招供了。
和春樓菜牌上隨即掛出新消息。布行東家用完早飯, 沒開鋪子騎馬出城,身後綴著亂七八糟好幾家的尾巴。
當中有兩個二貨不知是哪家的, 盯梢盯得目光灼灼、唯恐人家察覺不到。布行東家平素出門趕路還挺快,今兒騎著馬慢悠悠小跑。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抬頭看天氣愈發炎熱,尋個大樹底下歇腳乘涼。那倆二貨緊跟其後, 滿口嚷嚷“可熱死我了”,“大哥我得喝口水”,也坐到樹蔭下。二人一邊一個把布行東家夾住套話, 套得甭提多傻。遠處圍觀的同行恨不能兩棍子把他倆敲死。
殊不知二貨們偷偷塞給布行東家一個紙團子。這位假扮出恭躲到樹叢中偷看畢,將紙團塞入口中吞了。繼續趕到揚州,去街邊茶樓歇息片刻, 借人家的茅房使。在茅房裏取出懷內藏的一張紙條, 又吞下腹中。乃穿城而過直奔高郵。那兒有個他熟悉的作坊。談完生意吃頓小酒, 當晚留宿客棧。
才剛倒在床上不久, 布行東家便昏睡不起。隨即有黑衣人推窗而入,把他隨身的所有物件悉數翻查,連鞋底、頭發中都沒放過。什麽也沒找到。這位離開後又進來兩個黑衣人,重新做一遍。隨即第三撥黑衣人進來。橫豎這哥們一夜之間被人裏裏外外搜查了不下五次。
次日,布行東家滿臉狐疑離開客棧,到作坊取貨,雇馬車拉回鎮江。
又過了兩天,和春樓再次掛出暗號。布行東家毫無反應,吃完飯便回鋪子了。有些細作開始懷疑盯錯了人。
再過兩天,和春樓第三次掛出暗號,沒有出現一個奇怪的食客。
當晚,夏婆婆忽然跑來薛家。薛蟠嚇一跳:“額,您老不是在京城?”
夏婆婆沒好氣道:“早回來了。”
“哦。”薛蟠瞄了她兩眼,“怎麽感覺神情很挫敗?什麽事玩輸了?”
夏婆婆長歎,半晌道:“鎮江那事,本是我主持著。”
“噗嗤……”薛蟠賊兮兮一笑,“沒撈到藏寶圖?”
夏婆婆瞪了他一眼,從案頭抓把花生米丟進口中,咬得咯吱響。吃完又灌了整整兩大盞茶水。“吳遜抓住了老太太手下負責給義忠親王餘黨放消息之人。”
“然後?”
“下餌。”
薛蟠不懷好意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吧。哈哈哈哈貧僧說什麽來著?人走茶涼四個字乃世間真理。都十幾年了,誰還願意搭理老主子的乳母。不信你您老接著等。小皇孫那邊負責接收消息的肯定早已撤離鎮江。”
夏婆婆思忖道:“有個人,各家皆疑他。和尚,你可有法子查探。”
薛蟠翻白眼:“沒頭沒腦的怎麽查探?去套問他?你們肯定比貧僧在行。”
“有誰每頓飯都在同一家飯館吃?一日三餐的,不可疑麽?”
“這哥們明擺著是強迫症嘛。”薛蟠齜牙,“就是喜歡那家廚子的手藝。想證明太簡單了。派隔壁飯館重金挖牆腳,把主廚挖到他們家。食客跟著味道走,看他會不會從此改去隔壁吃飯。”
夏婆婆一聽有理,點了點頭。臉色平靜些,又問:“慶王府的那個什麽‘老黑’,和鎮江的孔縣丞,你知道多少。”
薛蟠整理了下線索。“不多。”遂剔除歐陽三郎,其餘照實說。“此案的重點是,多年前孔二老爺被害的原因。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以至於不得不冒險殺錦衣衛滅口。那買凶之人算不算是被慶王府捏死了把柄。不論明麵上是誰的人,遇到要緊事都得聽慶王的。”
“你如何斷定他買的是慶王府之凶。”
“因為孔家正在查殺手、而且有了線索,慶王府明晃晃混進來想禍水東引。若不相幹,他們湊什麽熱鬧?”
“解憂?”
“背黑鍋的。豢養殺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對主子忠誠不二。解憂恨慶王府入骨,當老黑的麵說過想看那家子樓塌。誰敢用這種殺手?不怕他反手弑主啊。”
夏婆婆點了點頭。細思良久,走了。
當晚,薛蟠接到金陵轉飛過來的泉州的鴿信。永嘉郡主身邊有三個人背著包袱麵色焦急的離城,直往北邊而去。推測時間,大概是接到第一條嬤嬤病重的消息立時上路,沒看到第二條、不知道嬤嬤已死。他們沒有軍中令信,不能到驛站換馬,路上得花些時日。且肯定不能直接往鎮江跑,必然先來揚州找養鴿子的。熊貓會立時忙活開了。
沒過幾天,鎮江和春樓的兩個大廚被不遠處另一家飯館挖走。布行東家立時改了吃飯的地方,再不進和春樓大門。一眾盯梢同時放棄他,但沒放鬆靈堂和墓地。幹這行的,最不缺耐心。
那邊林皖已將田老太監的假書信預備好,放入鐵匣子請婉太嬪過目。婉太嬪驚喜萬分,讓藏去田家。賞金獵人說,不如藏去田進寶嗣子、田大人三弟府上。那位留在老家當土財主,路程也不算遠。婉太嬪不答應,非讓藏入揚州田家。次日賞金獵人告訴婉太嬪,東西藏在一尊佛像底下。婉太嬪派人查驗,果然不虛。
至於如何證明靜貴人死於“臥秋千”,賞金獵人說你們甲方不能過問。大約得花四五個月時間,我要先收一半定金。婉太嬪倒大方,沒還價便給足了。
哥譚客棧的夥計看著婉太嬪眉開眼笑,合著掌櫃的已經拿到抽頭。婉太嬪奇道:“你們知道是多少錢麽?”
夥計道:“大略知道。做賞金獵人的跟做我們碼頭的乃共生關係,不會短我們錢。萬一謊報價錢被察覺,我們放出消息去,許多大碼頭都不再跟他們做生意,他們後續就沒法混了。”
婉太嬪輕輕點頭。她這才相信,在宮外,雇人做事比自己做容易得多。宮外什麽人才都有。
林皖去見林海,說自己的試貼詩總也寫不好,大奶奶詩才最好,想尋個清淨之地跟媳婦學寫詩。林海雖知道這是個借口,並沒拆穿。元春告訴徽姨日子有些無聊,想拉林皖到別處逛幾個月。徽姨以為他們小兩口年輕貪玩,也沒起疑。畢竟給太上皇的女人遷墳這事兒,不方便讓他倆知道。
元春派晴雯到薛家通知一聲。薛蟠忽然有些好奇,打聽林大人和徽姨成親後如何相處。晴雯道:“聽說,昨兒鬥嘴鬥了大半夜,爭辯該不該添商稅減鹽稅。”薛蟠望天,決定以後再也不對他們倆的私生活感興趣。
林家大爺要出門這事兒很快驚動四方。吳遜、婉太嬪和司徒暄悉數打發人來薛家詢問。薛蟠莫名其妙:“林大哥陪媳婦到山裏避避暑,怎麽了?人家去年才剛成親好不好?新、婚、燕、爾,知道什麽意思麽?”眾人聞言都有些啼笑皆非,以為自己想多了。
林皖既走,薛蟠也回了金陵。順手把賈寶玉和三春帶上,安置於薛府旁邊的一所宅邸,開始每日補習功課。柳湘芝身份是賈寶玉的武師父,如今的住處本是薛蟠安排。既然賈寶玉離開揚州,他們哥倆幹脆跟著走,反正薛家房子多還很有錢。
來金陵當天柳劍雲就想去看小狗,被大人無情駁回。因剛剛搬家,要收拾之處太多了,轉過天依然沒人搭理柳劍雲。小少年悶悶不樂。
可巧薛蟠過來問他們有沒有需要的物件,見狀便說:“我法靜師叔正教牛犢他爹習武呢,明兒讓他帶你過去。”
柳湘蓮忙說:“我也去!”
柳劍雲看了眼的盧問道:“牛犢他爹是誰?”
“牛犢是小狗的名字。他爹當然就是飼主。”
柳湘芝好懸沒噴茶:“什麽鬼名字!誰取的。”
“法靜師叔取的。”
“你們和尚實在不會取名字,不是大黑就是牛犢。我取的名字多好。”
“拉倒吧,你取的名字個個高大上,哪有朵朵牛犢可愛。對吧朵朵~~”薛蟠招呼朵朵到身邊來,“明兒去看你兒子!”朵朵歡喜得直蹦。
次日,法靜領著柳湘蓮、柳劍雲和朵朵全家同去棲霞寺探親。回來的時候,牛犢那黑得發亮的雙胞胎姐姐有了名字,叫馬駒。
柳湘芝仰天長歎——小狗的名字他想了好多天都沒定下來,白白被法靜和尚撿了個便宜。偏他弟弟兒子都說:“多可愛!本來就跟牛犢長得不像,名字再不像、人家都不知道他倆是親手足。”
柳湘芝怒道:“追風難道不是親的?”
叔侄倆麵麵相覷:當時把追風給忘了,雖然追風本狗就在當場。
柳劍雲立即轉移話題:“老頭我告訴你!今兒二叔可慘了。”小少年歡蹦雀躍比比劃劃,“跟法靜師父和歐陽三哥各比鬥了三場,您猜比得如何?”柳湘芝眼角一掃,不覺微笑。柳湘蓮滿臉通紅快步朝後院跑,從沒見他這麽羞臊過。
今兒的比鬥,法靜使的同一套拳法,第三場柳湘蓮拿劍。跟歐陽的第一場空手對空手,第二場長刀對鴛鴦劍。最慘的是第三場,歐陽三郎空手對兵刃,招數和第一場全然不同,片刻工夫已製住柳湘蓮要害。柳湘蓮的自信心快被他倆摧毀了,決意從明日起發奮習武。
柳劍雲剛好相反。十來天前田大力和他母親已搬到棲霞寺附近,每天都湊在歐陽三郎這兒玩耍。因年齡比柳劍雲小一歲,當即被拐做小弟。劍雲同學早先在道觀中本是風光無限大師兄,離觀後長期被他爹他叔和不明和尚碾壓,已經憋屈得太久。終於遇上個什麽都不懂的可以教他,可謂揚眉吐氣。
柳湘芝看著兄弟兒子迥異的表情,忽然發現搬來金陵是件極好的決定。因長期沒有上司前來查崗問詢,他已經快把自己身為錦衣衛這事兒給忘了。
黃昏時分薛蟠回府,姚大夫和朱嬸喊了他去。今兒下午柳大夫人黃氏來薛家拜訪,朱嬸偶然撞見她,一眼認出是當年康王府上的黃美人。薛蟠忙跟他們稍作解釋,但沒說柳劍雲生父乃當今天子。對於草民拐走康王寵姬之事,姚家兩口子自然樂見其成。此事便過去了。
又過了幾天,掐手指頭算算乳母嬤嬤的三七已過,夏婆婆來到金陵薛家。
薛蟠看著她直笑:“從鎮江撤出來了沒?”
“撤出了多數,還留了兩三個。”夏婆婆道,“吳遜也回了揚州。”
“您老還不死心?”
夏婆婆思忖道:“上回我依著你的主意挖走了兩個大廚,那食客便換了地方吃飯。”薛蟠聳肩。“自那之後,各家便不再盯那人。獨慶王府還盯著。我隻覺古怪。旁人都散了,他為何還守著?”
“讓他慢慢守,守足一百八十天。”薛蟠心中暗覺麻煩。慶王府可能對布行東家有把握,鎖定了他。揚州賣鴿子大叔還沒有被順藤摸瓜。
半晌夏婆婆問道:“慶王世子答應賣給你消息了麽?”
薛蟠抿嘴:“這事兒您老是怎麽知道的。”原來揚州後窗的“黑貓”是魏家的人。
夏婆婆不答。“為何想管孔家的事。”
“孔縣丞是吳遜介紹的。”薛蟠雙手托起下巴,“吳大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他去找我。我猜這事兒他不方便查。”
夏婆婆眯起眼看了看他。默然片刻,從懷中取出塊帕子,裏頭包著一枚鵝卵石。石頭上刻著淺痕,是對鹿角。“大小很是趁手,合適當飛蝗石使。”
薛蟠隨口道:“刻得不錯,當飛蝗石使有點浪費。”
“你猜其主是個什麽人。”
“東北人?我們南邊有鹿麽?鹿是某些蒙古部族的圖騰。額……”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那天老黑的話是什麽意思?”
夏婆婆淡然道:“老黑說了什麽。”
“他先提起歐陽會使飛蝗石,然後問可曾見他在什麽東西上雕過鹿沒有。靠!一個個的都是坑啊!”薛蟠嗬嗬兩聲,“夏婆婆,這東西您哪來的?”
“當年孔縣丞二叔那樁案子,這個就留在船上,可能是凶手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