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薛蟠故技重施, 忽悠婉太嬪去綠林掛懸賞。婉太嬪不免遲疑, 許久問道:“如何懸賞。”
薛蟠道:“待會兒貧僧給您幾處揚州城中的綠林聯絡點。比如——您老知道哥譚客棧的哈。那裏不算最大, 但應該算最專業的。秘密保守得很周到, 貧僧強烈推薦。”
婉太嬪起了興趣。“說明白些。”
“連他們本身都沒法知道你要懸賞什麽。也同時會替賞金獵人保密。雙方隻通過鐵匣子來交換消息和銀票。生意一旦完成,數據當麵銷毀。而且您也不會用真名去交易吧。”
婉太嬪沒聽懂:“他們如何得知哪個賞金獵人能做?”
薛蟠掰扯得很快:“掛出去不帶關鍵詞的消息。要證明一位已死數十年的身份高貴的女人死於毒殺。屍骨有沒?”
“有, 不能開棺。”
“嗯。具體的做法特別周密,貧僧解釋起來很費事,您老可以假扮成一個虯髯老漢去現場谘詢,很清楚的。”
婉太嬪輕歎一聲:“也罷, 死馬當活馬醫。”
二人回到外頭。雖不知說了什麽, 方才婉太嬪頭頂陰雲密布, 這會子顯見已舒緩許多。
賈璉拉薛蟠咬耳朵, 聲音卻不小:“你又給出餿主意了?”
“憑什麽貧僧隻會出餿主意?”薛蟠橫了他一眼, “絕對是能夠正麵解決問題的好主意。”
“我信你才怪!”賈璉滿意的抱起胳膊。
婉太嬪問道:“裘姑娘呢?”
吳遜不大高興。高師爺道:“自然在牢房關著。”
“其中緣故煩勞高師爺編排。人, 待會兒就放走吧。諸位攪了老身一件要緊事。”婉太嬪說著轉身要走。
薛蟠正色道:“為了所謂的‘要緊事’傷害無辜者是不對的。再說您那事兒也算不上有多要緊。”
婉太嬪回頭看了他幾眼:“年輕人, 不知根究、莫要胡亂說話。”薛蟠滿不在乎聳了聳肩。婉太嬪徑直走了。
滿堂的人都看著薛蟠。薛蟠忙合十垂目:“佛曰,不可說。”
王小四道:“根究是衝著我們家王爺來的。”
“王管事不用閉著眼睛賣慘。”薛蟠道, “不可能跟你們王爺有關係。那時候你們王爺生沒生都……額,你還有事麽?”
吳遜賈璉高師爺同時瞪了他一眼。王小四笑了:“師父素日也是如此口沒遮攔麽?”
薛蟠認真的說:“真不是什麽特別要緊之事。”
王小四想了想:“我也想同師父私下裏說幾句話。”
薛蟠假笑:“貧僧不去。”
“不與李娘娘相幹, 我想打聽個綠林閑事。”
“好吧,那姑且一聽。”
二人來到方才那間屋子, 王小四拱手道:“聽聞不明師父與綠林人頗為熟絡, 你可知道西江月是從何時開始做線人的?”
薛蟠一愣:“何時?那誰知道。你當線人是殺手啊, 要四處招攬生意。線人都是悄悄做買賣的。”
王小四道:“她本不該能與外人聯絡上才是。”
薛蟠向他投去關愛智障的眼神:“大哥, 你有沒有常識啊。粉頭是與人聯絡最方便的職業之一。知道暗語麽?知道握手定價錢麽?聽說某家院中養著許多蘅蕪杜若,可是真的?意思是聽說這家的太太與人私通,你可有法子找到人幫我弄明白。蘅蕪杜若都是香草。草是綠色的,隱喻戴綠帽子。下一次也許會換成茝蘭清葛,再下一次紫芸青芷。你個外行人聽得懂麽?”
王小四愕然:“……原來如此。”不禁苦笑。“也罷。她翅膀硬了。”
“這話說的。人家比你牛多了。”
王小四作了個揖,回公堂上向吳大人等告辭。
他前腳剛走,賈璉就把薛蟠拉上了:“和尚你今兒不留下說法不許走!”
薛蟠望天:“能說的貧僧什麽時候瞞過你!”說著便將方才與王小四的對話一字不漏轉述,滿堂閑雜人等都聽個分明。“婉太嬪說她是來查一樁舊案的,具體沒告訴我。後宮女人做事全都是隔山打牛,你縱然知道她的輸入點、也沒法推演出她的輸出點。”
“那田小姐呢?”
“要不貼告示婚姻作廢試試?”
“咱們今兒白忙一場?”
“當然不啊!這不是把婉太嬪和慶王府都翻到明處來了麽?他們再也沒法子下暗手給咱們添麻煩了。”薛蟠橫了他一眼,“你當貧僧那麽大嗓門喊‘婉太嬪’、那麽清楚告訴你她為何沒死,真是口沒遮攔啊。”
話音未落,吳遜哈哈大笑。須臾間滿堂的文吏衙役等齊聲大笑。高師爺點了他兩下,也撐不住笑起來。
薛蟠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把拽過高師爺溜到旁邊:“哎,你們大人是不是要升官進京啊。”
高師爺詫然:“師父從何處得的消息?”
“猜的。”薛蟠道,“林大人成親那兩天,璉二哥哥覺得吳大人底氣足了許多,有大官氣質。如果是升任另一處地方官,有些話他不會那麽說。多半吏部侍郎預定。”
高師爺笑搖頭:“師父猜錯了。哪有知府直調侍郎的。”
“總不可能去當郎中?不是吏部?”
“師父不妨猜猜?”
“您老先告訴我品級升不升。”
“那還用得著猜麽?”
薛蟠打了個響指:“通政使司!陳可崇要瓜完了。”
高師爺笑嗬嗬撫掌:“師父真乃神人也!老夫敬佩。”
薛蟠有些得意,又問:“那您跟著去不?還是留下來輔佐下一位知府老爺?”
“我就不去了。”高師爺道,“我在揚州有相好。”
“哎喲~~沒想到高師爺還是位癡情種子哎~~”
才怪!這借口找得也太沒誠意了。下一任揚州知府乃周淑妃親戚,高吳兩家又是親戚。也不知是高家命他留下、還是吳遜命他留下。看來兩位娘娘聯手得並不實在。
吳遜白折騰一通,雖抓的人都放了、也大抵絕了後患,頗為滿意。至於婉太嬪跑來揚州作甚,既然和尚再三強調是舊案,多半不與今上後宮相幹。遂含笑捋了捋胡須。
賈璉看後續大概也沒什麽熱鬧了,便回府收拾行李、明兒就預備回去。薛蟠幹脆等在哥譚客棧。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哥譚客棧果真來了位虯髯老漢,獨身一人沒帶奴才。老漢招手喊夥計,壓著嗓子谘詢如何聯絡賞金獵人做事。夥計聽見“賞金獵人”四個字,雙眼騰的冒出光來,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三分,登時打躬作揖小心請客官稍坐。一麵打了個手勢,另兩位夥計閃電般端來了茶點。虯髯老漢吃了口茶,居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沒過多久,掌櫃的親自出來。臉上滿堆笑意,詢問客人想做什麽懸賞。老漢半閉眼睛道:“老夫要查一位已死多年的貴婦之死因。”
掌櫃的問道:“是要查出真相、還是您已有答案、隻需安上去即可?”
“有何兩樣?”
“實不相瞞。若要真相,因時日久遠,不見得有人能做。若隻需按圖索驥、弄出些人證物證來,那就是價錢的問題了。”
老漢愕然。半晌微笑道:“按圖索驥即可。”
掌櫃的大喜:“這個不難。”
“人已死多年。”
“無礙。有無屍身都好辦。”
“他們如何做?”
“具體的小人哪能知道?專業人做專業事。若說給我了,人家吃什麽?”掌櫃的站起身伸出胳膊,“客官請。”
虯髯老漢半信半疑,跟著他走到後頭一個院子。
院中有三間屋子悉數打通,合並成一間大屋。屋中連桌椅都沒有,隻靠牆排著一溜黃花梨木的長案,案上齊齊整整碼著一個個鐵櫃。櫃上貼著編號,從零零一往下排。櫃子上都有鎖,有些帶著鑰匙、有些沒帶。
掌櫃的打開一個櫃子,隻見裏頭擱了隻鐵匣。掌櫃的解釋道:“櫃子的鑰匙隻有兩把。裏頭這個鐵匣上也需上鎖,但鎖須得客官你自己準備。客官把事兒大略告訴小店,我們貼出去,自有賞金獵人來做基本報價。我們不想知道您住在哪兒,煩勞您受累、隔天來瞧一眼。若報價您可以接受,兩把櫃子鑰匙我們會給你們雙方,並給你們分別編上號。”
“編上號?”
“例如客官是八一八號雇主,他是二三三號賞金獵人,你們交易用的是五二零號鐵櫃。下回旁人來做買賣,依然可以用八一八號、二三三號。數字很枯燥。您若叫劉老爺,辦事的夥計可能會不留神記住。數字代號重複使用,經辦人很快就會忘記。就算來日有人想調查,根本沒有線索可查。我們並不願意知道你們的交易詳情,隻做個中介。”
老漢讚道:“難為你們想的出來。”
“拿到編號後,煩勞客官留一把鐵匣鑰匙在櫃子裏。賞金獵人自然過來取走鑰匙。然後您再將那位太太的身份和其他要求鎖在鐵匣中,賞金獵人重新做正式報價。雙方大概還得書信往來商議幾次。建議使剪字。”
“剪子?”
“剪字。”掌櫃的含笑從櫃頂取了張紙遞給他。
老漢一瞧,上頭都是從書籍上剪下來的字,拚貼成一首李白的《早發白帝城》,連連點頭。
“等談攏了價錢,您先給他一部分定金。規矩是客戶不能幹涉賞金獵人怎麽做事,達成目的即可。完事兒你把剩下的銀票擱在鐵匣子裏,就算妥了。交易雙方全程不麵見。”
老漢連連點頭:“如此甚好。”
“服務客戶是小店的宗旨。”
虯髯老漢十分滿意,當即留下了懸賞條件,負手離去。薛蟠笑得牙疼。
乃回林府用晚飯。
晚飯剛過,林海把和尚喊去,皺眉道:“黃昏時分吳遜來找我,想讓我進京。”
薛蟠睜大了眼:“徽姨怎麽說?”
“我還沒跟她商量呢。”
薛蟠正色道:“林大人,和朝廷有關的大事您老千萬得跟徽姨商量。明二舅那麽不靠譜,忠順王府許多事皆由徽姨看管。故此她消息特別多。消息多、看問題就周全。朝中暗流湧動,皇子和王爺們亂成一片。這個點兒進京您老是嫌命長啊。”
林海長歎:“我哪裏不知道朝中正處亂局?我是怕聖人需要幫手。不然,好端端的怎麽忽然調吳遜進京?”
薛蟠望天:咱們以前不是說過這事兒嗎?才多久就給忘了?“您老得知道一個詞,叫保存實力。你在揚州是種策應。江南有四皇子呢,老聖人不會妄動。”
林海擺手:“你不明白。皇帝家的人都是一個一個的,不是一家一家的。老聖人縱然看重四皇子,不會因此看重他老子娘。”斟酌良久,還是找徽姨商議了。
沒過多久,林家便出去一位衣衫華貴、行事囂張的嬤嬤,坐著大馬車直奔吳遜府上,指桑罵槐的斥責吳遜誠心找郡主的麻煩。吳遜真不明白她老的意思;倒是吳太太聽出了大致,陪著笑恭送她老人家走了。
吳太太轉身問道:“老爺可是勸說了林大人進京?”
“是啊。他進京少說官升二級。”
“我的老爺!”吳太太啼笑皆非,“人家剛剛成親才幾天?你就攛掇新郎官走?”
“郡主自然也跟著回京!”
“那王爺呢?郡主留在江南是為了看著她那個胡作非為的弟弟~~”吳太太笑道,“再說,郡主若想讓林大人進京高升,哪裏用得著老爺出力?人家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她才是說了算的那個人。”
吳遜睜了半日的眼:“這……我何嚐會想這些?”
吳太太嗔道:“女人跟男人不是一回事。”說著給丈夫倒了杯酒。
吳遜苦笑搖頭:“林大人哪裏隻是做個巡鹽禦史的材料。惟願莫要被那位耽擱了才好。”拿起酒一飲而盡。
眼看到了二更天,薛蟠拉著十三同去見那群小倌。點點數,要取東西的隻有七個,五座樓子。二人遂兵分兩路,各自領人取了兩趟東西。折騰回來已到四更天,隻剩有內線嫌疑的紅衣少年一個,他倆便一同陪著去。
這位來自品秋樓,那地方四更天還燈火通明。三人外罩夜行衣、臉包黑巾,繞到後院翻牆而入。因問紅衣少年他住哪兒,十三去打前哨。
少年問道:“取個東西為何還要打前哨?”
薛蟠道:“因為要將左右幾件屋子裏的人都先拍暈。不然咱們收拾東西會有響動。我們還不想為了這麽點子事殺人。”少年嚇得一哆嗦。
而後三人順利收拾了東西。薛蟠帶紅衣少年先離開屋子回後院,十三從櫃子角落撿起個小紙團,是方才那小子隨手丟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