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明徽郡主成功下嫁巡鹽禦史林海, 沒出半點亂子。直至宴席開始散了, 揚州知府吳遜才敢鬆口氣。賈璉送他出府,吳遜立在轎前欲言又止, 終擺擺手:“日後再說。”上轎走了。
賈璉轉身回去,拉了薛蟠打聽道:“我怎麽覺得吳大人氣勢如虹, 跟要升大官似的?”
薛蟠想了半日:“會不會是因為吳貴妃又懷上了?”
“吳貴妃與他什麽相幹?”
“哈?你不知道?”薛蟠眨眨眼, “吳貴妃是他堂妹啊!”
賈璉愕然。薛蟠轉身要走, 讓抓住了胳膊。“吳大人是吳貴妃的堂兄?我竟從不曾聽說?”
“哦, 對。”薛蟠摸摸腦袋, “此事機密,好像沒告訴你。你就當不知道吧。”
“萬一吳貴妃生了皇子, 咱們豈非都要變成他們那黨?”
“不會啊!”薛蟠望天,將他拽到旁邊低聲說了吳貴妃她爹冒籍科舉。“吳天佑是個翰林, 所以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真實籍貫,他和吳遜的關係在吳家內部也是天知地知。咱們裝憨即可。”
賈璉點頭。“咱們如今也是正經的皇親國戚了, 不比誰低。”
“就是就是!”
二人賊兮兮假笑兩聲, 又同時斂去、同時露出苦笑。
薛蟠雙手合十, 朝正西方恭敬行了一禮:“求佛祖保佑吳貴妃喜添公主,善哉。”
賈璉也朝正東方作了個長揖:“求玉皇大帝保佑吳貴妃喜添公主, 下官必行善積德、愛民如子以報。”
二人轉回身大眼瞪小眼,忽又齊聲笑了起來。
偏這會子惜春從後頭溜出, 氣哼哼的拉了拉賈璉的衣袖:“璉二哥哥!有家姓裘的你知道麽?”
賈璉與薛蟠互視一眼, 都有點頭疼。“知道。揚州鹽運使裘老大人。怎麽了?”
惜春鼓起臉:“他們家瞧不起我!”
“嗯?”賈璉納悶兒。裘家藏的黃美人跟賊寇跑了, 裘家匿的皇子失蹤了, 裘家養的假公主把京城裘家攪得雞飛狗跳、如今正被軟禁著。論理說他們家當沒有底氣找賈家的麻煩才對。
“他們那個不知道幾姑娘覺得我年紀小、好騙。”
薛蟠望天:“連哄你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瞎告狀。”
“薛表哥!是你說今兒酒宴上遇到雞毛蒜皮的不大對的小事都要告訴你們的!不然我才懶得跑到前院來。”
“額——”這還真是和尚說的,“那個什麽貧僧錯了,惜妹妹你接著說。”
原來今兒的酒宴,女眷來得比男賓多得多。好在有王熙鳳賈元春兩位主持,又有四皇子妃甄氏這尊大神鎮場,沒出什麽亂子。女眷過來主要有兩個任務。一是打聽林家後宅故事和忠順王府八卦,二是想讓女兒們在甄氏跟前混個臉熟。
消息靈通人士都知道,皇後硬塞給四皇子的八位京城美人都被丟到皇子府隔壁去了、連麵都沒見。四皇子終究是要娶側妃庶妃的不是?既然甄妃占了上風,她自然巴不得有靠譜的膀臂。好多人家猜測,賈氏三春便是賈元春特意弄來給閨蜜挑選戰友的。
裘家今兒來了好幾位姑娘。賈家的座位和她們隔得遠,隻簡單認識了一下,惜春沒記住誰是老幾。吃完午宴,女眷們少不得上後花園子走走。惜春本來老老實實跟著姐姐們,因見芍藥上停著的兩隻蝴蝶煞是好看,不覺追過去,遂落了單。
不遠處有個小花廳,裏頭設著茶水點心,幾位姑娘少奶奶閑坐聊天,惜春便進去歇息。才剛吃了兩口茶,裘家一位姑娘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湊到她身旁說話。借口跟她介紹揚州的人物兒,將花廳中的七八位挨個八卦一遍,每一位都是明褒暗貶。惜春心裏門兒清,臉上還扮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不論裘姑娘說什麽,她都竭力把人往好處掰扯。那位歲數也不大,見惜春不上套、焦急漸漸露在臉上,終失望而去。
後來惜春詢問兩位姐姐,並沒人跟她們八卦別家壞話,可知對方是瞄準了自己來的。賈四姑娘心氣兒高,惱怒裘家把自己當軟柿子捏,看她們剛走便來告狀了。
賈璉聽罷笑道:“世上總有嘴碎之人,不見得與她家中大人相幹。難不成你還特意把她找出來?”
薛蟠思忖道:“還真得找出來。”
“區區小孩子,何至於。”
“這事兒還是有點反常。”薛蟠道,“老裘官銜比林大人還高,又是景田侯府的族親。故此蘇州裘家至少算半個名門。惜春剛從京城遠道而來,還來不及了解揚州貴女圈子。這個點兒給她介紹人物,留下的便是第一印象。第一印象之深刻,如果錯了,後續很難糾正過來。裘姑娘的舉動很明顯不符合名門閨秀規範。”他還真不是太閑。實在婉太嬪這尊大神乃從宮鬥中殺出,最擅引風吹火、借劍殺人,不得不防。黃美人藏於裘家十幾年,婉太嬪若想交差、終究得從裘家下手。
惜春忙說:“她今兒穿著海棠紅的衫子、頭上戴……”
“停!”薛蟠比了個手勢,“畫出來。”
“畫?”惜春眼中閃過一道光,隨即遲疑,“隻怕我畫不好。”
“拉到吧,你賈惜春畫不好?”薛蟠望天,“你問問三百年後的紅學家答應不?”
“我隻會幾筆寫意兒。”
“哦,沒學過人像素描?”這倒有可能。“朱先生近日閑的很。你跟他學。他極擅畫人物。”
賈璉叉手笑道:“等她慢慢學素描得等到什麽時候?”
“先去找茵娘做畫像拚圖,然後跟黛玉把人確定下來。蘇州各家的小姐她都認識。”
惜春答應著跑了。
一時賓客散盡,元春鳳姐指揮下人收拾東西,小姑娘們把功課做好。跟惜春嚼舌頭的並非老裘正經孫女,乃旁支姑娘,這兩三個月才帶出來,模樣極美。林黛玉聽人提起過她,並不認得,更不清楚性情。惜春還把被八卦的幾位列出單子。黛玉一瞧,當中有位田小姐六天後及笄,帖子早已下過來。
田家乃本地富戶,伯父捐了個同知,還有位叔公在別處當知縣、也是捐官。田小姐容貌娟秀、性情靦腆,裘姑娘對她的形容是“極愛惜東西,不肯浪費半張紙,連寫過紙都拿去廚房引火。”差不多明著說田姑娘小家子氣。
林黛玉一聽便覺得不對:“閨閣之中的筆墨如何能拿出去?縱然要燒也不能在廚房。倘或被外人偷了去,不是鬧著玩的。”
茵娘道:“這些都是官宦人家的規矩,他們家不見得知道。該不會有人弄到了田小姐的詩文、預備陷害她與人私通?”
“那為何不直接提醒?”
“不知道。”
讓她們自己分析去,大和尚袖著畫像到客院溜達半圈,正趕上十三慘兮兮的從門裏出來。今晚忠順王爺等幾位幹脆住在林府。王爺想攛掇人鬧新房,誰都不敢答應。陶嘯便說打牌,王爺傲嬌不打。於是陶嘯、陶瑛、盧慧安拉上十三,四個人打牌。打著打著王爺嫌棄十三老拖陶嘯後腿,把他踢下來自己上。
既然十三這會子沒事,薛蟠便拜托他上裘家或是田家逛逛,看有什麽特別之處沒有。十三想了想道:“我瞧阿玉還是有點兒不自在。”
“嗯,看出來了。”薛蟠道,“方才給她找了點子事做。茵娘陪著呢。”
十三點頭,直奔裘家而去。
猶豫片刻,薛蟠終於還是去了林黛玉的院子。院中燈火通明,黛玉茵娘兩個坐在石桌前……打牌。且牌中聖手林黛玉已連續輸了四盤。
看他進來,茵娘隨口道:“作甚。”
黛玉同時道:“我很好。”
薛蟠打量幾眼:“大晚上的,茵娘是習武的也就算了,阿玉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墊個坐墊麽?”
“不覺得。”林黛玉道,“我熱著呢。”
茵娘道:“她晚上多喝了幾盅酒。”
“那就更不能這麽坐了大小姐!”薛蟠招雪雁過來吩咐道,“替你家姑娘取個竹編坐墊。讓廚房煮熱牛奶來,這個是解酒的。”
黛玉悶悶的道:“不喝。”
“不喝牛奶也行,白蘿卜汁和芹菜汁都解酒,你自己選吧。”
茵娘道:“白蘿卜汁我喝過,別提多難喝了。”
黛玉不言語。薛蟠打了個手勢,雪雁撒腿就跑。不多時取來坐墊,黛玉一言不發墊上。雪雁又一溜煙兒直奔廚房。
薛蟠打橫坐下:“鬥地主唄。”
林黛玉道:“輸滿一張計分卡臉上畫烏龜。”
“友情提醒一下,你方才輸得那叫一個慘烈。”
“取計分卡來。”
“這麽有氣勢,貧僧懷疑你們倆會合作抽老千。不行,再拉個人來打拖拉機。”
“打個牌你哪那麽多事?不打拉倒。”
“打就打唄~~誰怕誰。”
趙茵娘麻溜的開始洗牌,隨即開戰。林黛玉智商忽然回來了,連戰連捷,通殺薛趙兩個。幸虧雪雁及時提熱牛奶過來,大夥兒暫時休戰換換手氣。
薛蟠忽然拍胸口道:“貧僧覺得自己真了不起,把撲克牌帶到人群當中。”
茵娘瞧了他一眼:“又想說什麽?”
“明二舅他們也在打牌。”薛蟠道,“要不咱們兩組牌友合並?”
黛玉抿了口牛奶:“你是怕輸得慘烈、滿臉爬兩棲動物吧。”
“喂,心知肚明就行了,不用說出來!和尚也是要麵子的好麽。”
黛玉哼了一聲,慢慢喝完牛奶:“走吧,去客院。”
“得令!”
幾個人提上大玻璃燈籠出門,薛蟠抱怨道:“這年頭真是不方便,在自家走路都得提燈籠。能早點弄出電燈來多好。”
林黛玉皺眉:“茵娘姐姐,他今兒是不是格外話多?”
“不。”趙茵娘道,“他素日也話多。”
“阿彌陀佛。佛祖都沒嫌棄貧僧絮叨,二位施主再忍忍吧。再說也怪阿玉你們家大。走這麽遠的路不說話,能不憋得慌麽。要不貧僧講個笑話?”
“你說。”
“話說陶四舅和明二舅逛街,買了張大餅同吃。陶四舅吃了三分之一,明二舅吃了三分之二。已知陶四舅比明二舅少掏六個銅錢。請問這張大餅多少錢。”
茵娘快速心算了一下。“十八文。”
“錯。”薛蟠搖搖腦袋,“是六文。他倆哪回出去消費不是明二舅給錢。”
黛玉道:“你題目不對。掏錢的應該是十三大哥。”
“……”薛蟠指天。“看,飛過去一隻UFO!”趙茵娘大笑。林黛玉心情略好。
來到客院,正趕上忠順王爺很暴躁。那對小情侶太不給長輩麵子了!贏了倆爹將近一輪。聽說林黛玉也想打牌,立時喊:“虎伢子你下桌!換阿玉上。”
陶嘯今兒手氣極臭,聞言反扣牌麵站起身。林黛玉也不客氣,上去拿起陶嘯的牌,又查了查桌上已有的,接著打。然後逆風翻盤,贏了。
忠順王爺喜上眉梢,敲桌子:“洗牌洗牌!”
陶瑛抓起牌洗了起來,嘀咕道:“您老一回牌都沒洗過。”
忠順王爺挑起眉頭:“有兒子在,哪有老子洗牌的。”
“賭場無父子,牌桌上說什麽老子兒子。”
忠順王爺想了想:“也有道理。你放下。”
陶瑛真的放下了。陶嘯早已搬了把椅子坐在王爺身邊,伸手拿過牌接著洗。薛蟠歎氣:“何必呢?給他倆機會秀恩愛,你倆還不方便秀回去。”眾人大笑。
後頭連牌都是陶嘯抓好理好,送到王爺手裏。林黛玉的手感全開,與明二舅配合默契,飛快碾壓了那兩位。陶瑛泄氣,說盧慧安不住林府、得早點送她回去。薛蟠趙茵娘接手繼續打。
直打到臨近三更天,四個人都有些倦,趙茵娘打了個嗬欠。陶嘯道:“不打了吧。”
忠順王爺點頭,望了眼對麵:“阿玉心裏堵得慌?”
林黛玉抿嘴,低聲道:“有一點兒。”
“我心裏也發堵。”王爺扭頭瞧窗外,樹梢正掛著一彎新月,“姐姐頭一回出嫁也堵過,卻沒這回堵得厲害。”
薛蟠托著腮幫子閑閑的道:“徽姨上回出嫁時還不理解你,這回被老林分走的你姐姐比上回重要。”話音剛落,王爺隨手抓起茶碗蓋兒砸了過去。薛蟠單手接住。“放心吧,老林沒你好看,搶不走你姐姐。”
林黛玉不高興了。“我爹不好看?”
“額,單看臉還真不如明二舅。不過你爹比他有學問。”
“本王又不用考科舉,要學問作甚?”
“你倆還堵不?不堵歇息去?”
二人齊聲說:“堵!”
“堵也沒法子。這是青春期憂鬱,熬幾天就過去了。”